第四章 恩威并施(上)
及到次日,太阳照常升起,王掌柜继续发愁。 他虽然在这如归客店当掌柜,但并不是东家,他只是受东家委托经营而已。每隔十来天,东家就会来对一次账目,如果出现客人欠账之类的亏空,按规矩王掌柜就得自己补上。 之所以有这个规矩,是东家为了防止当掌柜的假公肥私,所以干脆不给掌柜免单的权力。也就是说,范弘道欠的账目如果迟迟收不上来,王掌柜就得自掏腰包垫付,这就是王掌柜为什么发愁的原因。 当然作为迎来送往的老字号客店,对付欠账客人也有一些常规做法,比如扣押物品。还有更粗暴的法子就是动用武力,强迫欠债客人去卖苦力赚工钱还债。 但这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范弘道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再落魄也属于士子阶层,不能当平常百姓来对待。如果商家把一个读书人抓去卖苦力,传了出去委实就有点骇人听闻。 不过读书人若肯放下体面,也有些赚钱的办法,比如抄书或者街边摆摊写字之类,哪怕去青楼楚馆里帮着姑娘们写唱词诗歌也是条道路。 想到这里,王掌柜将小伙计招来,商议道:“后院西厢那范书生欠着账,总也不是办法!你昨日与他厮混许久,依你看来,能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他放下体面,去做些营生还债?” 小伙计挠了挠头,反问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掌柜的你还想跟他讲理?不是我小看你,你是绝对讲不过他的。” “也是。”王掌柜想起自己的遭遇,觉得伙计说的有道理。那范弘道说起话来太有气势了,自己完全不是对手。真想讲理的话,也许只能靠拳脚来教他做人了。 小伙计也回忆起昨日范弘道的风范派头,满是艳羡的说:“此人看起来好像也是个人才,写出来的东西别人都说好。” 虽然是无心之言,却让王掌柜心头一动,又问道:“真的是个才子?” 小伙计点点头道:“应该算是吧,至少吟诗作词不在话下,卖相也像是才子模样。” 王掌柜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若真如此,那范弘道也许另有可用之处! 小伙计等着掌柜发话,但是过了半天,王掌柜还在沉思,他忍不住出声唤道:“掌柜的?若无它事,我就去烧水了?” “慢着!再容我三思!”王掌柜继续想道,范秀才此人或许有才,却有点桀骜,这样的人可不好利用啊。 不过王掌柜平素也是爱听三国水浒说岳隋唐的,各种收拢人才的段子信手拈来。转眼间就有了思路,对于桀骜人才,应当恩威并施,然后才能收而用之。 所以要讲究一下方法,必须软的硬的红脸白脸都要有,然后才能起到效果!那范弘道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应该好对付。 于是王掌柜又吩咐伙计,“你去茶馆找那马老三,喊他过来,我有事要让他出面!” 一样米养百样人,市井中更是有人生百态。有生意人,有手艺人,也有各色下九流,而马老三就是混迹于这一带的光棍无赖。 小伙计犹豫着不走,迟疑道:“马老三不是良善之辈,请他到店里来动手,这样不好吧?范公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须得给他存几分体面。” 王掌柜不耐烦的说:“只是请马老三来做个样子,我另有主意,还想要用那范秀才做事!” 恶棍无赖虽然讨人嫌,但也有其用处,做一些别人顾忌形象不便于做的事情。比如充当恶人登门讨债啊,恐吓威胁啊,若报酬足够,行凶伤人也不是不可以。 年轻的小伙计不大理解掌柜的心思,但没再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就按照王掌柜吩咐,出门寻那马老三去了。 却说马老三听说如归客店王掌柜找他,就知道有“买卖”上门了,便欣然前来。王掌柜瞧着马老三生得凶神恶煞极是丑恶,便暗暗点了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样子。 而后王掌柜低头对马老三说了几句,马老三便把胸脯拍的震天响,大包大揽说:“王大掌柜尽管瞧好,不就是个外地小子么,一切都在兄弟身上,包管吓唬住!” 王掌柜询问道:“用不用多叫几人来?” 多叫一人就要多一人分好处,对付一个外地少年人哪需要许多人?马老三如此想道,便很有把握的说:“何须如此麻烦,兄弟我一人足矣!” 于是马老三昂昂扬扬的向后院走去,王掌柜也不紧不慢的跟随在后头。 穿过月门,忽然从西厢房方向传来古怪的歌声:“龙游四海兮无所归,无所归兮不如醉;不如醉兮道不存,道不存兮发狂吟!” 马老三是个彻头彻底的粗人,根本听不懂唱的什么,忍不住点评道:“这嗓子忒难听,比胡同口那边的戏班子差远了!” 后面王掌柜也觉得这嗓子不太中听,与专业戏子相比确实业余。而且这词调也古怪,比优美动听、经过名家千锤百炼的曲词差远了,更像是三国演义这种评书的串场词。 可是,王掌柜还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洒脱气质在里面,有点儿不像是属于当下这个世界的,莫非就是读书人嘴里的“古人之风”? 等马老三走到房门前,歌声已经停住了。里面门栓并没有插上,所以很轻易的就推开了房门。 马老三又走进去,却见在窗下长榻上,斜斜靠着一个年轻人,手持酒壶,望着窗外盛开的桂花树。 听到门声响动,年轻人转过头来,这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马老三也不由得生了几分嫉妒。 但是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什么温度,淡淡的扫了马老三一眼,就重新转回头去,继续望着窗外慢慢饮酒。 这做派,哪里像是欠了账的客人? 王掌柜隔着很远,透过马老三与房门之间的缝隙,隐隐约约看到范弘道在喝酒。他心里不禁闪过疑惑,这厮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又是哪来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