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斗角钩心(二)
半夜三更,酒铺都关了门,酒终究没买成。 何容锦难受得一夜没睡好觉,天蒙蒙亮就起来上街买酒。只是这个时候街上的酒铺还关着门,卖烙饼的倒是有两家。他缩着膀子大咧咧地坐在酒铺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天色越来越亮。 近开门时,街上突然来了一拨巡逻的卫队,盘问他许久才放行。 何容锦看着卫队的背影,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酒铺终于开了张,店伙计看到门口坐了个人,吓了一跳,细问之下才知道他馋酒,忙请入店内。 何容锦道:“有没有黄酒?” 店伙计道:“那是中原的酒,我们可没有。但我们有突厥的好酒,葡萄酒和马奶酒!” 何容锦皱着脸道:“城里哪里有?” 店伙计道:“以前有一家,但年前倒闭了。你不是突厥人?” 何容锦道:“我居住在这里。” “那就是了。居住在突厥怎能不喝葡萄酒?”店伙计道,“这样吧,我算你便宜些,你先买回去尝尝。若喝得喜欢便常来来。”店伙计不由分说地往里走。 何容锦原想用葫芦打酒,想了想又怕葫芦沾了葡萄酒的酒味,便忍住了。 店伙计手脚十分麻利,一会儿便拿着羊皮酒囊出来。 何容锦付了钱,将酒囊系到腰际另一边,苦着脸回府。其实葡萄酒和马奶酒他在多年前便尝过,前者太酸,后者太腥膻,始终无法适应。这么多年来,唯独黄酒最对他胃口,可惜,这里离中原太远。 他进府,就看到仆人小跑着过来禀告道:“叶护府的盛文总管阿塔必正在等候总管。” 何容锦摸着酒囊,缓缓地点了点头,朝里走去。 阿塔必五十来岁,身如铁塔,站如松柏。他听到脚步声,警觉地回头,“你是小可汗府的盛文总管?” 何容锦道:“是。” 阿塔必上下打量他,随即盯着他腰际的酒囊和葫芦,皱眉道:“你是个酒鬼?” 何容锦道:“虽好杯中物,却不是鬼。” 阿塔必盯着他,傲慢道:“你根本不配当盛文总管。” 何容锦道:“只因比起昌武总管来,我还是当盛文总管更合适些。” “你可知道为何我突厥贵胄府中分盛文与昌武两位总管?” “听说与当年一桩以下犯上的案子有关。” “不错。”阿塔必道,“以前府中只有一个总管,府中大小事物都由一人独揽,以至于闹出总管囚禁主人作威作福的事来。后来,各府为了避免此事发生,就分设文武两个总管,文管钱粮,武保安全。” 何容锦道:“此法大善。” 阿塔必道:“既然是盛文总管要管府中钱粮,又怎么能让一个酒鬼来担当?” 何容锦道:“我不是酒鬼。” 阿塔必道:“你此时虽然清醒,却保不齐办大事时糊涂。小可汗身负重任,盛文总管不止是府中总管,更是他的得力臂膀,容不得一丝差错。” 何容锦叹气道:“小可汗才是我的东家,即便要辞退我,也请让小可汗亲自下令。” 阿塔必怒目道:“你这个刁奴!好尖利的牙齿!” 何容锦道:“我不过就事论事。” “我奉叶护之命辅佐小可汗打理府中事务,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何容锦张了张嘴巴,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这样的人他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与他共事的昌武总管额图鲁也是这样的个性,一旦他们认定某事,便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这时候他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唇舌。 阿塔必见他哑口无言,以为他弱了气势,心虚,得意道:“你先回房间候着,辞换之事我自会向小可汗交代。” “如此,就有劳了。”何容锦拍拍酒囊,扭头就走。不过他并没有如阿塔必所言回房间,而是绕了一圈,跃上屋顶,边喝酒边坐在屋顶上看阿塔必对着府中仆役呼呼喝喝。 阿塔必到底是密加送来的人,口气虽大,办事却十分利落,仅一天的时间,府中诸事便被安排妥当,连缺的人手他都从叶护府里调来了。 至傍晚,确珠终于回府。 阿塔必立刻上前向他打小报告。 确珠面无表情地听完,冲仆役道:“叫容锦总管过来。” 何容锦飞速回房,漱口洗脸,然后迎上那仆役,与他一道去见确珠。 确珠坐在堂中,慢悠悠地喝着阿塔必准备的奶茶。 何容锦低头进堂,问安之后便垂手立于一旁。 “你今日做了什么?”确珠问。 何容锦道:“在房中睡觉。” 确珠道:“身为盛文总管,叫客人为府中事操心,自己却躲懒在房中睡觉,该当何罪?” 何容锦道:“罚俸。” 确珠道:“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 两人一问一答,全然不将站在一旁的阿塔必放在眼中。 阿塔必大为尴尬,讷讷道:“盛文总管一身酒气,怕要误事。” 确珠道:“你今日喝了酒?” 何容锦道:“喝了。” “多少?” “就这么个酒囊。”他虽然喝不惯葡萄酒,但馋酒的时候也顾不得喜欢不喜欢了。 确珠道:“以后不许喝这么多。” “是。” 阿塔必:“……” 确珠终于看向他,“你还有什么要禀告的?” 阿塔必再笨也知道这对主仆并不将自己的意见和贡献放在眼里,心中上火,但对方是小可汗,身份尊崇仅次于可汗,他不敢造次,只好闷声道:“没有了。” 确珠道:“今日辛苦。容锦,打赏,送客。” “是。”何容锦身边没带多少钱,只好让阿塔必稍等,自己先去库房支取。幸好这里虽成别府,但到底是确珠独立之后的第一座府邸,收集了不少奇珍异宝,随便拿一件打赏还是有的。 他从库房千挑万选选了个中原造的金戒指出来,阿塔必却已经走了。 确珠看着他手中的东西,招手道:“递过来我看看。” 何容锦将东西给他。 确珠把玩着金戒指道:“你喜欢?” 何容锦道:“看着精致,却不值多少钱,打赏正合适。” 确珠将戒指放在桌上,起身道:“那便赏给你吧。” 何容锦道:“多谢赏赐。”这么个金戒指,倒是能换上两壶好酒。 确珠边往外走边道:“莫拿起买酒喝。” “……是。”何容锦将戒指收入怀中,跟了上去。 确珠道:“我有几件事着你立即去办。” “是。” “此后,我将在京都住下,通知额图鲁带领护卫即刻赶来,府中仆役收拾好东西来。”确珠顿了顿道,“等他们人到齐之后,今日新来的仆役便送还叶护府。” “是。” “另外,即刻贴出告示诚征人才。无论什么样的人才,只要有一技之长,尽可留下。” 何容锦道:“只要有一技之长?”这范围可宽了去了。 确珠停住脚步,扭头看着他,半晌才低声道:“最紧要的是医道高手。” 医道? 何容锦心中一动道:“是。” “此事要做得不着痕迹。”他冷声道,“若是我在外头听到走漏风声,你便自己提头来见。” 何容锦道:“是。” 小可汗府诚征人才的告示一出,立刻轰动整个京都,不止如此,消息口口相传,没多久,便来临近的人也跑来投奔。 何容锦整日坐在府中看那些所谓人才的各种表演,初时还觉得有趣,到后来不免乏味,只是想要的人才还未找到,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 直到第四日,一个黑瘦的人走到何容锦的案台前,恭敬道:“我家主人善武,我善医。” “哦?”何容锦有了兴趣。 那人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啪。 何容锦手中的笔被捏成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