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动魄惊心(九)
斜阳懒懒地照着村落,炊烟袅袅,散入余晖之中。 阙舒推着何容锦在营地附近走了一圈。 “你不觉得此事蹊跷?”何容锦在周遭无人的时候,终于开口。 阙舒道:“你是说卡萨、住持还是密加叶护?” 何容锦道:“都是。” 阙舒脚步一停,举头看天,半晌才道:“的确。” 何容锦道:“纵然你真的亲手写下西羌是突厥属国这样的字也只是折辱了你而已,对突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只会增添两国间的仇怨。” 阙舒静静地听着。 “再来,那些僧人的武功平平,只有卡萨与住持稍强。你是西羌王,他们怎么能够笃定你身边没有高手尾随,而派出这样一群乌合之众?” 阙舒道:“我身边的确有高手,却不是他尾随我,而是我跟随他。” 何容锦置若罔闻继续道:“最奇怪的便是住持供出的密加叶护。这种情况下,他大可随口扯一个人,最好还是他真正主子的敌人,这样既保住了主人的秘密,又可以构陷对手,一举两得。密加叶护只怕是替罪羊。” 阙舒道:“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何容锦道:“何解?” 阙舒道:“若有人事先预料到你的想法,岂非可以用自污这一招来洗脱嫌疑?” 何容锦抿唇,缓缓点头道:“不错。”他拿出葫芦,忍不住啜了一口。 阙舒道:“莫想了,伤身。” 何容锦道:“那你打算如何?”对方来意莫名其妙,举动稀奇古怪,实在不易拿捏。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确珠。其实确珠对他的防备不无道理。做盛文总管这么久,他从来不曾为任何问题而主动向确珠询问方案和动向,并非不敢,而是漠不关心。 特勤府也好,小可汗府也好,呆得再久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暂居地。 但是阙舒…… 不同。 阙舒推着他回到营帐,两人默默地用完膳。 阙舒本想寻些话题聊聊,但试了几次见他意兴阑珊,便不再提。 入夜后,两人都早早地歇息。 起先是因为无话可说,可沾了枕头之后,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很快便沉睡过去,直到军营中传出喧哗声,才将两人吵醒。 阙舒披衣而起,掀帐而出。 塔布匆匆跑来,沉声道:“王,我们抓到了一个刺客。” 阙舒皱眉道:“又是刺客?” 塔布道:“他似乎是冲着卡萨来的。” 阙舒沉下脸,冷哼道:“本王很想看看,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本王头上动土!”他跟着塔布向前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对坐在榻上的何容锦道:“要不要一起来?” 被抓的刺客虽然穿着夜行衣,但祁翟一眼就认出他是突厥护卫队中的护卫。 祁翟的脸色立马难看下来。 突厥护卫队人数上百,若他们真的心怀不轨,那么整个西羌使团处境堪忧。 塔布捏着刺客的脖子道:“你是谁?半夜三更跑到营地里做什么?” 刺客双眼冷冰冰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塔布怒起,手劲越发重,“你若是不说,就休怪我动用大刑!” 祁翟突然道:“他会不会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塔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容锦身上。 何容锦:“……”阙舒该不会早料到这种情况才特意叫他来的吧?虽是如此想,但为时已晚,他只好一字一句地转述给刺客。 刺客大叫道:“我听说你们是西羌来的贵客,想试试手气!如今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无话可说。” 塔布疑惑道:“试试手气?这里又不是赌坊,试什么手气?” 祁翟好气又好笑,“他说他是来偷东西的。” 塔布道:“偷东西,我看是偷人吧!”阙舒和何容锦闻言都看向他,他还浑然不觉自己话中歧义。 阙舒道:“他既然是冲着卡萨来的,多半是两个目的。一是救人,一是灭口。你们猜,他是哪一种?” 何容锦道:“还有一种可能,他是过来探探口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祁翟道:“是密加叶护的人?” 阙舒淡然道:“如今的突厥还有铁杆可汗党吗?” 以前或许是有的,但是前阵子沙纳利可汗病重垂危,使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朝中各大势力由暗斗转向明争。虽然沙纳利因为天神珠转危为安,但已经列清楚的站队是不可能再缩回去,这一点确珠清楚,密加清楚,阿力普清楚,沙纳利也清楚。阿力普弹劾密加也是前奏,好戏还在后头。所谓的护送队,也早被这些势力所渗透了。 阙舒对自己会被卷入这场好戏早有所料,因此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处之泰然。 外头有护卫来报,“突厥护卫队队长求见。” 祁翟道:“来得可真快。” 阙舒道:“你们谁愿意受伤?” 祁翟与何容锦对视一眼,祁翟道:“我一把年纪……” 何容锦道:“最适合休养。” 祁翟对上阙舒扫过来的目光,只能苦笑。 营地灯火通明。 突厥护送队队长布库在西羌护卫冰冷的眼神中走到帐外,塔布掀帘而出,面色阴沉,“请进。”他身旁的译官小声在耳边转述,声音微微发颤。 布库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进账。 帐内弥漫着浓郁的伤药气息。 祁翟睡卧榻上,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嘶嘶地痛呼声。 阙舒坐在卧榻边上,手里抓着血衣丢进旁边染血的脸盆中。 布库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何容锦身上。似乎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何容锦睁开眼睛。 两人目光刚一对上,阙舒开口了,“你们突厥的护卫队就是这样护卫我们大人的吗?” 布库见他盛气凌人,论气势威严比祁翟有过之而无不及,心中暗暗吃惊,不知道他是何来历。他趁译官转述之际稍稍平了平内心的惊诧,从容抱拳道:“两营只相差数十丈,下官自信若有风吹草动定能及时赶至。不知祁翟大人怎么……” 祁翟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完整的字都没有说出来。 看着布库焦急的眼神,连冷眼旁观的何容锦都不得不赞叹他演技之好,简直出神入化。 塔布气呼呼地说道:“今晚有个突厥奸细闯入军营,刺伤了大人!” 布库讶异道:“有这等事?”他是看到西羌使团军营半夜骚动,好端端地亮起许多火把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是遭遇了刺客。他看着祁翟气若游丝的模样,再联想今日上午突然离开的怪异行为,觉得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他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顺势问道:“不知道此刻现在何处?” 塔布看向阙舒。 阙舒点头。 塔布亲自下去将刺客提了上来。 经过一番严刑拷打,刺客被打得奄奄一息,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布库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是个僧人?” 塔布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布库道:“突厥的庙宇虽然不似西羌和中原这般兴盛,但大大小小也有几百余座,要查一个僧人的身份无疑是大海捞针啊。不过诸位若是信得过我,便将人交给我,我会尽力撬开他的嘴巴!” 阙舒不耐烦地摆手道:“不必!既然你也不知道他的来历,那么这件事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惹得布库心中一阵不快,嘴里敷衍着问候了祁翟几句,便借口重新扎营以策万全云云退出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