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高庆赶过来,见状,攥紧刀柄,运足了劲道砍向水面,正值他挥砍之际,一只惨白的手破水而出,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手擒住他持刀的手腕,顷刻间一拉一拽,他随即跌入水中。 今夏扑过去想去拉他,却已是来不及,水面上漂浮着长发,层层叠叠,没入水中的高庆踪影难寻。 “校尉大人!校尉大人!”仅剩下的锦衣卫见连高庆都被扯入水中,慌张道,“这是水鬼索命,一定是了!” “管他什么索命,反正小爷要活!” 今夏紧咬牙关,紧紧握住刀柄,紧盯住水面,那只手若敢再伸上来,管他是人是鬼,非得剁下来看看不可…… 船尾却再无动静,连同水面上漂浮的头发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正自诧异,忽得听船舱内传来闷响,转头看去,沙修竹手脚虽有镣铐,头却未曾上木枷,竟用头将那锦衣卫撞晕了过去。若在平日里,他断然没有这般容易得手,只是当下那锦衣卫被水鬼骇得慌了神,压根想到还要戒备他。 沙修竹这一出手,今夏反倒定了心神——水中是人,而非鬼! 船头处,水声大作,自水中跃上来四条人影。其中一人身材魁梧厚实,大踏步抢入船舱中,先把那名晕厥的锦衣卫拎起来交给外头的人,紧接着搀扶起沙修竹道:“我来迟了,叫哥哥受了好些苦。” “好兄弟……” 沙修竹正欲按上他肩膀,无奈手中镣铐叮当作响。 “哥哥你退开,我把这劳什子劈开来。” 沙修竹稍稍退开一步,却听身后有人高声喝止:“慢着!” “慢着!”话音才落,今夏已将一柄朴刀架上谢霄的脖颈,明晃晃的刀光映着她的怒容,“谢霄,那三人的性命可是被你害了?!” “丫头,你……” “说!是不是?”今夏厉声问道。 谢霄无奈如实道:“没有,我就小小惩戒了他们一下,都在岸上躺着呢,一个都没死。”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骗你作甚。”谢霄没好气道,“你啊,口口声声哥哥哥哥地叫,骨子里还是个官差。” 今夏这才搁下刀来,沉声道:“你若害了他们性命,我自是不能饶你。还有那船夫,是无辜百姓,你切莫伤了他。” 听了这话,谢霄反倒笑起来:“他可不是无辜百姓,我实话跟你说吧,他压根就是我的人。” “你们早就筹划好了?” “那是。” “船漏水怎么回事?” “原本就凿出缝来,用蜡封上,用刀轻轻一划就行。” “那些头发?” “那是马尾,吓唬吓唬他们而已。” 船头放风的人唤他:“少帮主,此地不宜久留。” 谢霄应了,使刀劈开沙修竹的枷锁,架起他来,又朝今夏道:“待会儿就会有条打渔船路过此地,你只管上船去,他会带你到安全所在。” “哥哥,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今夏喊住他,皱眉道,“……你砍我一刀。” “……丫头。”谢霄愣住。 “砍胳膊就好了,别伤着我经脉啊。”今夏也是无可奈何,“快点!莫害我在陆大人那里交不得差,砸了我的饭碗。” “你这破差事砸了就砸了,有甚了不起。”谢霄气恼道。 “别扯,差事砸了我喝西北风去啊。你快点!我自己砍的话,刀口深浅有异,会被陆大人看出破绽来……” 谢霄没多想,打断她冲口而出:“差事砸了我养你!” 闻言,今夏怔在当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外间船头放风的人不免心焦,再次催促道:“少帮主,咱们得快点!” 今夏回过神来:“这事……咱们回头再议,现下你麻利点,赶紧砍我一刀。” 手上虽持着短刀,但谢霄何尝作过这等事,他原就对女子下不了手,更何况是要对今夏挥刀。等了片刻,旁边的沙修竹叹口气道:“冒犯了。” 他夺过谢霄的短刀,闪电般一划,今夏左臂自上而下被划出一道口子,迅速涌出鲜血。 “多谢。”她吃疼抱臂道,“你们快走吧!” “我没想到……”谢霄既不忍又不舍,定定地看着她,“丫头,算我欠你的!” “赶紧走吧,哥哥。” 今夏吃力地摆摆右手,要他们快走。 谢霄一行人走后,果然马上有一条渔船划过来,船夫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明知道他是谢霄派来的,今夏只能佯装作不知情,扶着左臂,艰难唤道:“这位大哥,救命啊!船要沉了。” 打渔船将她接上船去,四下里一片昏暗,今夏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寻高庆和其他人,只得请船夫将船划去渡口,先向陆绎禀报此事要紧。 船行至渡口,今夏踉跄上岸,众人见她看她衣裳半湿,左臂浸在血水里,都骇了一跳。不待她开口表明,早有人去通报,陆绎与上官曦匆匆行出来。 “启禀大人,船行至途中被袭,一伙贼人上船将沙修竹劫走,其他人下落不明。”她向陆绎禀道。 陆绎看着她的左臂,眉头紧皱,神情阴沉不定,片刻后才冷冷道:“四个人都看不住一个,一群废物!” “……卑职该死。” 今夏咬牙将头埋得更低。为免连累她,沙修竹在她左臂那刀划得颇深,从方才到现下,血淌了不少,她不免感到一阵阵眩晕。 上官曦在旁拱手道:“陆大人,这附近我帮兄弟甚是熟悉,不如让他们先去寻那几位官爷,万一他们也受了伤,时候越长越危险。” “如此甚好,劳烦上官堂主。”陆绎点头,目光却仍盯在今夏身上。 上官曦转身吩咐下去,又望向今夏,柔声道:“你伤得不轻,我先替你包扎伤口如何?” 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陆绎不发话,今夏不敢点头,更是一步也不敢挪。 陆绎冷冷道:“先去包扎伤口吧……有劳上官堂主。” 上官曦温婉一笑,伸出手来扶过今夏,带着她进到饭庄里面的小间。 半边袖子又是血又是水,湿漉漉的殷红一片,若要往下脱,湿布粘着伤处,疼得今夏呲牙咧嘴。上官曦只得拿了剪刀,将衣袖齐肩剪下,再替她清理伤口。 “那个……别丢,回头我洗干净了还能再缝上去。”今夏一边忍着疼,一边阻止她。 上官曦怔了下,点头道:“你身上都湿了,待会先换我的衣裳,这件就摆在这里,我漂洗干净缝补好再给你送去。” “这怎么好劳烦你……” 未等她说完,上官曦在她耳边低声道:“此番让你受了委屈,我和老四都感激你得很。” 她也知情,说不定就是她筹划了这趟劫囚,今夏一点都不惊讶,低着头轻声道:“他说没死人,是真的么?” “是真的,待会你就知道。” 将她伤口清洗干净,上官曦正欲上药,只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绎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上官曦赶忙用自己的披风将今夏的半边胳膊遮了,嗔怪道:“大人,还未包扎妥当呢。” “让我看看伤口。”陆绎冷冷道。 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定会来查验伤口,幸而这刀不是自己砍的,今夏暗暗庆幸。 “大人,袁捕快怎么说也是姑娘家,这个……”上官曦手按在披风上,丝毫不肯让今夏的胳膊露出来。 “姐姐,不要紧。”因为血淌得有点多,今夏连嘴唇都泛白,勉强笑了笑,“丢了人犯,我身上有嫌疑,陆大人原就该查个明白。” 说话间,她自己把披风揭到一旁,露出一弯雪白的臂膀,可看见伤口从上臂一直延伸到小臂,血还在淌。 低垂的眼帘下,陆绎的瞳仁紧缩,他伸手取过油灯,靠近今夏,一手持起她的手腕,将她臂上伤口仔仔细细查验了一遍…… 这刀是沙修竹所砍,用得是谢霄的短刀,无论从劲道还是位置,今夏都自认毫无破绽,可她偷眼瞥去,陆绎的面容却是愈发冷峻。 片刻之后,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上官曦。 “用这个药。”他简短道,然后转身出去。 今夏与上官曦面面相觑,然后今夏朝那瓷瓶挑了挑眉毛,轻声细语地问道:“……这不会是让伤口溃烂的药吧?” “不会的。” 话虽这么说,上官曦还是犹豫了一下,把小瓷瓶打开来嗅了嗅,然后皱紧眉头。 对于陆绎的心思,今夏向来是猜不透的,加上伤口着实疼得厉害,叹口气道:“算了,管它是什么,先用了再说。” “我这边也有金创药,”上官曦嗅着味道刺鼻,不敢确定这药的疗效,“要不你……你决定吧。” “用你的。” 既然能选择,今夏觉得陆绎的东西还是尽量不要碰为好,就算这药没问题,可万一他回头找自己讨银子怎么办。 当下,上官曦取了金创药,仔细给她上药,再包扎好。最后命人取来自己的衣裳,先拴上门,然后小心翼翼地帮着今夏换上。 “你这伤口深,光外敷恐怕不行,还得请大夫开上几贴药喝着。” 替她整理妥当,上官曦看她面色发白,不放心道。 “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今夏撑着精神,低首看自己身上的衣裳,摸上去滑溜溜的,不由羡慕道,“姐姐你的衣裳真好看,等我回了京城,也要让我娘照着这个式样给我做一身。” 不知怎得,她这话让上官曦有些心疼,正欲答话,门被叩响。 “堂主,兄弟们找着那几位官爷了。” 虽然谢霄和上官曦都说过不会出人命,今夏还是不甚放心,扶着胳膊,跟在上官曦后头行出来…… “有三位官爷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又呛了水,并无大碍。但有一位伤得重些,肋骨断了两、三根的模样,好在并无性命之忧。”被上官曦唤作董叔的中年人禀道。 上官曦点点头,转头看了今夏一眼,目光中颇有深意。今夏也暗暗松了口气,原担心谢霄下手没轻没重,眼下看来还好,只是不知断了肋骨的那位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