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惯坏
16.惯坏 陈旖旎还很小时,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正宵和阮慈是不爱彼此,也不爱她的。 他们从以前就各忙各的,对她疏于关心,她小学四年级时,有次陈正宵对她表露出假意关心,问:“旎旎,是不是要升初中了?” ——他们恨不得她可以在一夜之间飞速成长,然后就可以迅速甩手,不用再对她尽抚养义务。 父母这种“忙碌”到各奔东西的状态,大概从陈正宵的船厂倒闭后就日渐加大了密度与频率。 直到分居,阮慈彻底甩手一走了之,才算给这段可悲的婚姻画上了句点。 陈正宵暴发户起家,经营一家船厂,在外也做些别的生意,家底还算殷实富足。阮慈当年嫁给他时,他正当风华正茂,在全港城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富商。 后来他染上赌瘾散尽家财,船厂跟着倒闭,阮慈那时把太姥姥和姥姥经营起来的旗袍店也给扔了,转身就去投奔别的男人。 阮慈自己都说,她没有男人的钱就活不下去。所以陈正宵一直说,她就是个空有一身勾引男人的本事,轻易就能把男人的钱骗进自己口袋的婊.子。 后来陈正宵还骂她是小婊.子,跟阮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那个男人的儿子会看上她。 17岁读高二那年的夏天,第一次遇到沈京墨。 她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但那些钱连学费都不够交,陈正宵欠了高利贷一失踪就是好几个月,阮慈对她也不闻不问。弟弟陈星移还在读小学。 那是她过得最不人不鬼的一段时间。 每天在学校疯狂地赶完作业和学习任务,放学了就去学校附近的电玩城兼职赚生活费。 电玩城离学校只有一个街口远,宽敞的大马路一侧,罗列着一排闪着五颜六色灯光的娃娃机。 她就在那里给来往的顾客换游戏币。 弟弟那天放学过来等她一起回家。一起过来的,还有学校里几个经常视她为眼中钉的女生,带了三四个一身腱子肉社会哥过来找她麻烦。 领头的那个女生说:“我男朋友今早多看了你好几眼,你是不是勾引他?” “学校里的男生都喜欢你,肯定是因为你长了张天生会勾引人的脸。” “你们不知道吗?她妈妈就是个婊.子,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那个男人为了她妈老婆孩子家产全不要了——真够贱的。” 类似这样尖锐刻薄的话,她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就听了太多。 阮慈和沈嘉致那件事也着实算是这港上的一桩丑闻。听说那个男人还是某知名奢侈品集团的董事长,此事甚至一度闹上了媒体。 压下来了,也有不少人有所耳闻,邻里之间都议论纷纷,每天上学回家,都有人戳她脊梁骨。 她不去搭理,默默地垂着头,给旁边的顾客换硬币。半长不短的头发遮住脸上尴尬难堪的神色,把自己自尊心小心地藏起来。生怕被人践踏。 顾客却不等她换完就把钱收回去了,走前还用很轻蔑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显然是信了那几个女生的话。 她们继续叫嚣着:“陈旖旎,你别他妈给我装没听见!你装你妈呢——” “我前男友甩了我就去追你了,是你先勾引他的吧!你是真他妈的贱——” “她还涂着红色指甲油!成天是不是就想着怎么勾引男人了!” 其中一个女生开始疯狂地推搡她,撕扯她的校服外套。弟弟三步两步跑过来阻挠,蹬着细胳膊细腿,大喊着:“坏姐姐!你别欺负我姐姐——” 很快就被推开了,摔在地上大声嚎啕,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那天她校服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薄荷绿吊带。她发育比同龄人早很多,没穿胸衣,单薄的布料轮廓被撑得尖锐又饱满。 为首的女生看到了,眼睛一红立刻尖叫起来,大骂她是骚.货,穿成这样肯定是要勾引她男朋友。 接着,身后就是一通乱响。 他们提着棒球棍砸碎了娃娃机的玻璃,弟弟三番被推倒在地,满地玻璃扎破了他胳膊,全是血,哭喊着:“姐姐,我好疼——” 她也不知被谁打了一耳光,被甩到了地上。一侧耳朵嗡嗡轰鸣。 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世界都黑了。 口袋里的硬币倾囊散尽,骨碌碌地滚开一地。 她说不上自己那时候是什么感觉,咬咬牙,起身,连滚带爬地过去,去追一枚滚了很远很远,快要掉入下水道的硬币。 一双脚稳稳落在她眼前。 是男人的黑色皮鞋。皮质精良,边沿扎着一轮精致的u型线,打着漂亮的绳结。不落尘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入她眼底。 沈京墨躬身低头,手一扬,指尖捻起那枚硬币,站起。 她愣了愣,也跟着他站起。 男人穿一身笔挺的枪灰色西装,风度翩翩,形容俊朗儒雅。他是那种看一眼就觉得好看并十分难忘的长相。 他漂亮的眼眸微微眯了一度,把硬币递给她,笑着问:“在找这个吗?” “……”她抬眼,怔然看着他。迟迟没伸手。 不知怎么,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视线氤氲中,陌生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她对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越来越剧烈。几近难以呼吸。 很奇怪,在熟人面前,她好像就会自动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比如面对陈正宵和阮慈的冷言恶语,她一滴眼泪都流不出;被人故意在校内校外霸凌欺负,她也哭不出。 似乎是,想把自己那被他们摧毁得所剩无几的自尊,死死捏在手中。 不能哭,决不能。 她这么想着,却哭得止也止不住,觉得丢人,匆匆说了“对不起”,想转过身捂自己的脸去擦眼泪。 不能袒露脆弱。决不能。 还是在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面前。好丢人。 忽然,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捧住她被眼泪浸过一遍又一遍的脸颊。 她被迫抬头,怔怔地对上他的眼睛。 瞳仁很黑,狭窄的双眼皮,眼睫轻垂着,透着倦。 他站在她面前,手掌箍住她下颌,将她向前微微带了一小步,她跟着跌撞过来,差点摔在她身上。 他掏出张丝绸手帕,不紧不慢地,开始替她擦眼泪。 “你知不知道,”他垂着眼,眼神淡漠,动作却很温柔,好看的薄唇牵起个很小的弧度,朝她微笑,“女人哭起来真的很讨厌,让人心烦。” “……” 他看着她,明明姿态温和优雅,语气却是冰凉,又笑着问,“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对吗?” “乖,不要哭了。” 她听他这样说,死死咬着唇,在他手掌心中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如何也止不住。都顾不上去想会不会让这样一个陌生人感到厌恶。 他都说了很讨厌了。 ……好丢人。 远处,弟弟也坐在一旁哭。他被玻璃划破了胳膊,洁白的校服都被血浸湿了。伤得不轻。 可她没钱送他去医院。 一直以来,坚守住不轻易在任何人面前松懈的自尊心,在她当着他的面开始流眼泪时,就已溃不成军。 她动了动唇,忽然抬起双濡湿眼眸,直望着面前的男人,想装出个十分可怜的模样,乞怜地问:“……哥哥,你有钱吗?” 他明显愣了一瞬。 ——那之后很久,她才明白,原来那时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叫做轻蔑。 他不动声色勾了下唇,把手帕塞给她。 他侧头虚拢住火光,点了支烟,吐了个烟圈。半晌看她自己把眼泪擦干净,才轻笑着问:“你想要多少?” 或许,他那时是想问—— 要多少,才肯让你妈妈离开我爸爸,滚出我们家。 但她那时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他故意把车停在附近,已在暗处不露声色地观察了她这个“那个女人的女儿”好一会儿了。 她小心翼翼看着他,放缓了声调,用无比恳切的语气说:“我弟弟,他流了很多血,要去医院……可能要缝针……” 他皱了下眉,看着她。眼神透着冷。 “……我没有钱。”她咬咬唇,望向被推得七歪八倒一片破碎狼藉的娃娃机和一旁跳脚的老板,吸了吸鼻子又想哭了,“今天,也没有钱了……以后……” 她又抬头,一双闪着泪光的清澈眼睛看着他:“我会还你的!一定会——你、你叫什么名字,电话——” “没关系,”他没半点情绪地朝她微微一笑,再看她时,目光仿佛淬了冰,“以后,可以慢慢还。” 梦很长。 好像,还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从梦境之中,跌跌撞撞地把疲惫的思绪拖出来,她朦胧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还躺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下意识用手背试了试额头。还很烫。 累得浑身发软,四肢一丁点力气都没有,如同被浸泡在沸腾开的热水之中,手脚都没了知觉。 夜色在这间偌大的办公室中飞速膨胀,像是浪潮席卷住她。 高楼林立的天鹅湾依旧华灯璀璨,透进来的细碎的光,细细描摹出坐在窗边办公椅里的人的轮廓。 是个男人。 “……” 她一个人在这里睡了很久,第一反应就是感到害怕,在沙发上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想坐起来。 一道低沉男声穿透寂静无边的夜。 “醒了?” 她听到是他,瞬间放松了警惕,又躺回去,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他就坐在那里,一手轻搭在办公椅扶手,双腿慵懒交叠,脚尖微扬。 半面身子浸泡在从窗外透入的葳蕤光线中,偏头去看窗外时,侧影消沉又风流。 他如这夜色。喑哑,深沉。 看不清他的表情。 片刻,他回头,于黑暗中与不远沙发上的她无声对视。一种诡秘的气氛在彼此视线交汇之间酝酿流淌。 是她先开口,沙哑着声音问:“你不是走了吗?” 他没说话,长腿一扬,人跟着站起,缓慢踱步到沙发前,颔首看着她。 她又躺了回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两条胳膊交叠在身前。柔软的发落在一侧,白皙脖颈修长漂亮,曲线盈盈袅袅。视线很勾人。 四下漆黑寂静。 一团揉碎了的月光,洒在深赭色的皮质沙发上,将她纤瘦的轮廓勾绘出来。 他微微躬身,伸手过去抱她。托住她柔软不堪一握的腰身,将她抱离了沙发。 “沈京墨……”她虚弱到没力气挣扎,环住他脖颈,脑袋搁在他宽厚的肩窝里,声音也疲惫极了,“你干嘛啊……” 他抱着她去办公椅。坐下来,将她托抱到自己的腿面。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柔软的手还发着烫,趴在他身上,用手指去轻轻地描摹他流畅干净的下颌线。 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人,一点儿胡茬都摸不到,身上还有着清冽好闻的香气。 那款香水叫greycity——灰色城市。 她越过他肩,去看他背后的窗。 脚下是一片葳蕤流淌的光河,在冰冷的钢铁丛林之中穿梭,奔腾不息,无数支流全都汇入了南海岸。 穿过这座冰冷的灰色城市,奔入深黑色的大海。 消失不见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 她微微出神,不知他要做什么,她也没力气挣扎。 忽然,听到身后有塑料包装纸的沙沙轻响。在寂静的空气中蠢蠢欲动。 他牵过一个小塑料袋,顺带着,伸手扶稳了她,冷淡地命令一声:“坐好。” 她也没乱动啊……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他怀中,侧着脑袋靠在他肩头,看到他拿过那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好像是几盒药。 她下意识抖了抖,有气无力地半开玩笑起来:“你现在让我吃避.孕.药有点晚了吧?” “……”他眉心拧起,冷冷看她一眼。 没开灯,迎着微不可见的光,也能感受到他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放心,”她别开头咳嗽了一小下,轻轻地笑,“我不会在安全期外跟你上床的,不会给我们彼此添麻烦。” 他要拆药盒的动作一顿,深感不悦,甩手扔了回去。 “啪——”的一声摔在桌面,在四下一片漆黑寂静的空间里,这么一声显得十分突兀。 她不禁一凛。 “怎么,生气了吗?”她继续不怕死地挑衅,坐在他腿面,轻轻晃了晃纤长的腿,侧头贴过他耳朵,轻声低语,“我啊,才没那么傻——以后你跟别人结婚了,让我抱个肚子去找你吗?我不会让你看我笑话的。” 他默了会儿,转头对上她那双含笑的眼,微微牵了牵唇,没半分情绪地哂笑一声: “真是不知好歹。” 她还没回顶,他突然一手掐住她下巴,扣着她小巧的脸,冷硬着声音抛出二字: “张嘴。” “……” 她愣了一瞬,对上他冷冽的黑眸,眼角一扬笑了笑,将红唇小小张开。 他指尖捻过铝箔的包装,还没把胶囊挤出来,她就贴着他唇,气势汹汹地吻了上来。 全身比那会儿还要热,脸颊滚热,呼吸也带着灼人的燥。 烫得他一颗心都泛了皱。 她一直如此缠人,他拗不过她,便抱起她,向前倾身将她半个人压在办公桌上,一手托起她腿,回压过去吻她。 比起她,他的吻却像是浅尝辄止的安抚。 ——不知在安抚什么,是安抚着生了病被一个人扔在这里的她,还是在安抚自己心底那像是毛刺一般,蠢蠢欲动着不断戳刺他的罪恶感。 他没心思去想。 最后在两道坚实的力道盘上他腰时,他放开她唇,按了下她脑袋,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依然那么烫。 她勾着他脖子,躺在桌面仰视他。 一双含笑水眸微眯着,人虽虚弱,眉间却簇着寸寸风情,直看着他笑:“你让我张嘴我就张嘴,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张嘴。”他立刻又命令一次。 “……” 她脸颊一瞬好像被什么蛰了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指尖一挑,摩.挲了下他唇角——是她昨天咬破的地方。 红唇一张一合:“我不。” 愠怒在他眼底缓缓酝酿,他低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问:“怎么你才肯张嘴?嗯?” “吻我。”她仰起脸,开出条件,“你今晚亲了别的女人多久,都还给我。” 他嗤笑了声。 僵持了一会儿,像是他主动妥协了,带着凉意的掌心捧过她发烫的小脸。俯下身,开始啄吻她的唇,略带侵略性,一点点撬动她的齿舌。 她感冒了有些喘不上气,如同被扼住了呼吸。可如此一来快慰却更汹汹。于是她依然在极尽可能地贪婪回吻。追寻,捕捉着他的气息。 被他带着,坐回了他办公椅里。她双膝撑在他身体两侧,坐入他怀中,放肆地亲吻他。 ——心里边想,这样的话,她吃醋得也太明显了吧。 感觉像是自己先认了输一样。 但只有这时,他是属于她的。 她也是在这一刻才清晰地意识到,她对他,居然是有占有欲的。 以前没注意过,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一朝膨胀,强烈到,她几乎快要疯掉了。 她才发现,原来这种想让他独属于她的欲.望,已经膨胀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他吻了她一会儿,一手越过她,转而就将那铝箔包装偷偷一捻。夹了一粒胶囊出来。 而后吻停下,温柔地命令: “乖,张嘴。” 她这次像是被喂饱了,半眯一双迷离眼眸,痴迷地看着他,乖乖张开嘴。牙尖儿还轻轻咬了咬他的指腹。 可接触到胶囊外包衣艰涩的塑胶味儿时,她脸上的笑容倏然没了。捂着嘴,转头就要吐掉。 她一向爱惜自己的身体,与他绝不在安全期外做。多年来,他也一向尊重她。 他轻柔地拍了拍她绷得僵硬的肩背,安抚着。 骨节分明的手,推递过来一杯水。 “感冒药。” 她停止了吞吐,腰靠回他的办公桌,晃晃悠悠的有些坐不稳。他扶稳了她,拖着杯子递给她,看着她捧起杯子乖巧地喝水。 他轻抚着她脊背,怕她呛到了一样。 还不动声色地望着她。那目光仿佛在说——我会监督你把药吃下去。 冰凉的液体带动着胶囊流窜入喉,缓解了嗓中干涩疼痛的感觉。 她稍稍舒缓了,安分地坐好,喝完了,又靠回了他身上,喏喏地说:“我不喜欢吃药,你知道的。你放心,我也不会给我们彼此添麻烦。” “我知道。” 他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指尖勾缠着她一缕发,顺势摸到了她后背一片略带潮意的冰凉。 应该是感冒了生了汗。 他让她坐在办公椅里,起身去沙发那边,边淡声地安顿:“一次吃三粒。另一个也吃了,吃两粒。” 说着,还回头冷冷晃她一眼:“别让我发现你吐掉。” “……”她看着他过去,轻轻哦了声,只得老实照做,按剂量把药乖乖都吃了。 他打开沙发旁边的一盏造型精致的立式小灯。 暖色的光洒下,是不同于他办公室大灯那般冰冷的光泽。让人感到温暖。 他拎着沙发旁扔着的那双鞋过来,正要半蹲下来给她穿,她突然蹦跶了一下,条件反射一样跳下办公椅,“不不、不用了——” 他刚屈下一瞬的膝盖绷直了,站起来。眉心轻皱着,“怎么了?” “我、我可以自己穿。”她不习惯他这样的好意,赶紧一脚勾过那鞋,两脚伸入其中。穿好。 这双鞋的鞋跟比她平时穿得要高一些,他办公室的地毯很软,她本就脚步虚浮,没站稳,左右晃了一下。 他在一旁扶稳她。 心怦怦狂跳起来。 不禁想到了那会儿做的梦——好像是梦见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那时的他捧着她的脸,温柔地为她擦眼泪。 她的心,的确是跳过的。 在梦里都能感受到有多么多么喧嚣。 不过后来得知了他是阮慈插足家庭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第一次的接近也是居心叵测后—— 那种心跳的感觉,就一点点刻意被她抑制住了。 这么多年来,在他面前一向的不卑不亢与剑拔弩张,也让她渐渐忘了,原来她曾也对他一见钟情。 她站在原地不走了,似乎有些寸步难行。 “不合脚?”他瞥了她脚一眼,低声问。 “啊……”她还没说话,他直接像那会儿一样,不由分说地将她拦腰打横抱起,顺手勾过桌上装药的那个小塑料袋。抱着她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她满脸通红。 乘他的私人电梯直达楼下。从五十几层下来,她的心一点点下坠。 慢慢地,心也不跳了。 她推了推他,从他怀中下来,偎到他身旁去。他自然地揽过她肩。 “你为什么过来?”她问,“你不是今晚有事儿吗?” “jessie说你没让她送你,”他唇动了动,不大自然地说,“我忘了东西,在公司。” “……”这样吗。 她抬头,凝望他干净流畅的下颌线,用打量的视线描摹他深刻英俊的五官,还有他好看的眉眼。 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在他感受到她在偷看,向她投来目光时,她轻轻地垂下睫,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累了?”他沉声地问。 她轻轻点头,靠在他身上,突然很想好好地睡个觉。 “累了就回家。” 酒会在沈京墨走后没多久就散了。 本来今晚的主角就是他和江星窈,顺带着叫了几个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聚在一起,攒了这么个局。 沈江两家是世交,两家的爷爷辈还是在解放年代一起扛过枪炮打过仗的,实打实的过命的交情,后来两家还一起经商,风雨中互相扶持走了这么多年。 从前长辈就想孙辈可以成一桩好姻缘。沈京墨与江星窈正值适婚年龄,还是一个大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如果能促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还没切入正题,主角之一就离开了。大家只得悻悻散了。 沈何晏和陆眠等人快走光了才从婵宫出来。 在长辈面前喝酒一直得捏着端着,陆眠的酒量高中那会儿就是出了名的吓人,根本没喝痛快,嚷嚷着要跟沈何晏再去找个地方,喝够了再回家。 陆眠的哥哥陆听白今晚不在,人在国外出差,怪不得这么晚了陆眠敢散了这个局又去别处喝。 如果陆听白在,她定是没这个胆子的。她从小就怕她哥。 想起来,江星窈曾也有个哥哥。如果有幸还活着,应该与沈京墨的年纪差不多一般大了。 沈何晏没叫人过来接他。 为了那个武打片里的男二号,他最近在疯狂地健身,如果不小心让经纪人知道了他大晚上去喝酒,肯定是会被骂的。 他也很重视这个角色。 圈内圈外都知道,宋璨导演的片子,别说是男二号,就是个稍微要在镜头露个脸的男n号,也是别人磕破头都求不来的。 江星窈当初去试了个女n号宋璨都没给她,还暗暗讽刺她之前那个注水的影后。 大家也都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沈京墨,宋璨绝不会考虑到他。当时微博官宣了他出演男二,下面也一群人怀疑他是带资进组的关系户。 只是,今晚这种类似的话听了太多,就变了味道。 看似是在恭喜他,实际是变相地讽刺他如果没有沈京墨,必将一事无成。更何况,虽不明说,其实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越想,心头越不快,就决定与陆眠再找个地方喝两杯。正好陆听白不在,陆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喝酒,总归不让人放心。 就是不知,陈旖旎怎么样了。 陆眠叫了司机过来接他们。 上了车,沈何晏打了电话过去还是关机,对陆眠说:“陆眠,你给陈旖旎打个电话。” 陆眠昏昏欲睡,听他这么说,怪异地问了句:“这么晚打电话,用什么理由?她应该跟你哥在一块儿吧。” “……”沈何晏脸登时黑了一层。 陆眠掩着嘴笑,拿出手机,说起话来舌头都直了:“行——我帮你打,你不好意思问她嘛。” 打过去,还是关机。 “你看,关机啊——你操心她就去她家楼下看一眼,如果灯亮着就在家,灯没亮——” 陆眠意味深长地停在这里,忽然就不说话了。她人也有点儿醉醺醺的,在车内七歪八倒的,坐都坐不稳了。 沈何晏倒像是被提醒了,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让司机绕路从天鹅湾的高架上绕过去。 天鹅湾商圈众多,高楼云集。三层高架如深黑色的巨蟒虬盘交绕在一起,从下个路口下去可以直达s&r大楼前广场。 没开到目的地,沈何晏就喊停了。 远见沈京墨拥着道纤细人影从大楼中出来,上了他那辆车牌和外形辨识度都极高的黑色迈巴赫。 穿过夜色,扬长而去。 陆眠一手支着有些昏沉的脑袋,顺着沈何晏愣滞的目光望着那个渐行渐远,逐渐与黑夜混为一体的黑色车屁股,淡笑着,吩咐司机开车。 陈旖旎靠在一边的车窗上,无力地睁着眼,目光涣散开,看漆黑的夜色从窗外飞速地滑过。 车内静得出奇。 沈京墨手上还有些工作,用平板电脑随手回复着一封电邮。修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有光从窗外掠过。 光点顺着他线条流畅分明的下颌线蔓延向上,勾勒出他好看的唇锋轮廓与高挺鼻梁。电脑莹蓝色的光映射在他镜片上,他眉眼轮廓被掩藏得虚幻模糊。 她趴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 回复完了,他疲惫地关了电脑,抬起手,想揉一揉眉心和眼角。 忽然,一双略带热意的手接近他。 她凑过来,替他小心地摘下了眼镜。 他愣了一下,不戴眼镜时,眸色都朦胧柔和了几分。看着她,唇牵起,无声地笑了笑,开始揉自己的眉心。 她人稍稍后仰,手握着他质感寒凉的眼镜,放在胸前。头枕上他腿面,依偎在他怀里,伸出胳膊,也抬手揉了揉他的太阳穴。 但只揉了一会儿就不安分了。指尖沿着他下颌线滑下,抚摸他的喉结。 她透着倦意的眼挑起,由下而上凝望他,认真叫他一声:“沈京墨。” “嗯。”他阖着眼应。 “我想跟你上床。” “……” ——蓦地,车头向前一耸。 开车的司机听到这么一句,不留神踩了脚刹车。 猝不及防的,她差点儿就依惯性沿着他腿面滚下去,他立刻伸手揽住她,不悦地抬眼,从后视镜与向后瞄的司机对视。 视线冰冷得吓人。 司机吞了吞口水,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沈总。”然后重新发动车子,过了路口拐了个弯儿,直往白鹭湾而去。 她抬头去看他,捻着他衬衫纽扣,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好不好?” 他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没那会儿那么烫了。应该是吃了药的结果。 任她这么躺在她腿上,在下面直勾勾地观察他反应,他始终没什么神色,抬起头,看向窗外。 再也没话。 电梯门缓缓关闭时,整个人还是懵的。 吃了药人更困倦,刚走到半路,她就那么偎在他怀里睡着了。朦胧中,听见他用低沉嗓音对司机说了另一个地址。 她昏昏欲睡地睁开眼,窗外夜色在眼前徐徐铺开,景象越来越熟悉。 才发现,是她家的方向。 而这会儿他们就这么僵在一层,很久,谁也没动作。 “几楼?” 男人的声音沉稳成熟,带着微微沙哑,有一丝惑人的性感。 “……22。” 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伸手去按楼层。 这是她从两个月前搬了公寓后他第一次去她家。那时他们分手中,房子是她自己买的,她也没告诉他地址在哪,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人一病,反射弧好像也慢了。 她还在出神,身后忽然贴过个柔和的气息,混着淡淡缕缕的清雅男香。 他扬出手臂,越过她。 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儿从烟灰色西装袖口窜出,淡青色的血管虬盘在他略显瓷白的皮肤上。 修长食指晃在她眼前一瞬,按下了按钮“22”。 按了楼层,沈京墨就站了回去。他靠在电梯墙上,手臂抱在胸前,沉沉合着眼。 他一身挺括的烟灰色西装,纽扣未解,裹紧一线窄腰,整个人立在那里,笔挺修长,气势清雅矜冷。 头顶,暖橘色的光线掠过他鸦羽般的眼睫,落下一层浅淡的影。一道疲惫青痕。 他似是极困倦,像是睡着了。眉眼沉静,没了素来的疏离寡漠,轮廓柔和了不少。 半天谁也没说话,是他忽然开口问她:“除了何晏,还有谁来过你家?” “……”她怔了小半秒,倏然听懂了。 他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还有什么男人来过你家。”他好像很在意沈何晏或者别的什么人知道她家密码的事。 她靠在一旁,无力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缓缓睁开眼,一双幽沉眼眸凝视她,也笑。笑声深沉低哑,透出掩不住的愉悦,一字一顿却都是寒意:“告诉我。” “……我今晚很累。沈京墨,我不想跟你吵架。” “很累吗?”他笑着凝视她,“累的时候,你跟别的男人也会说‘我想跟你上床’这种话吗?嗯?” 她就是那会儿看着他,不由自主地说了那么一句,而且她今晚真的没劲儿跟他折腾了,“谁不想跟好看的男人上床啊……但是我今天真的好累……” 他没等她说完,忽然就靠近她。抬手,沾着凉意的指腹温柔地抚了抚她额角,感叹了句:“真烫。” 她收了声,眨了眨眼,怔然看着他。 “是病了,才这么累么?”他自动略过了她那句话,没什么情绪地笑着问。 “嗯……”她蹙了下眉头。不知怎么,总觉得他这是假温柔。 这个男人今晚到现在都意外的温柔——他平时对谁也都是这幅温和斯文的模样,那会儿喂她吃药时也还算温柔。 可他骨子里的强势和冷硬,却无法掩饰。 这会儿倒是像想跟她算账一样。 他眉眼温和,朝她笑,又一次切入正题,“你要什么,不是说一声我就给你?也开口随便管别人要吗?” 她有点害怕地后退一步,没退开,被他揽着腰直接拉过去。 他低头凝视她,眼神一点点幽深冰冷,“看来,是我给你惯坏了,是不是?随随便便开口,什么话都可以对别人说。” “……” 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才从心底跃起,22层到了。 叮咚一声响,他的唇应声落了下来,一手轻扯住她脑后的发,迫使她仰头回应。力气很大,将她推抵在电梯墙上。 电梯门又一次关上,他还在痴缠地吻她。比起那会儿在他办公室里,此时毫无试探之意,寸寸都在进攻,发泄着无名火。 她旗袍衩开得恰到好处,他顺势托起她在电梯墙中部栏杆上,她被吻得喘不上气,一时有些意乱神迷。 电梯不知何时又落到了某个楼层。 门“叮咚——”一开,外面的人瞧见电梯里抱拥缠吻的男女,尖叫一声就躲开了。 他还在吻她。 彼此纠缠,互相推撞着,最后撞到闪着一串儿红蓝光的电梯按钮上。大大小小的楼层几乎都被按了一遍。 当然,没忘了按她家所在的“22层”。 不知又停了几次。只觉得电梯上上下下,停停走走。 彼此来来回回,沉沉浮浮。 最后他停下,金丝边眼镜下,眸光被头顶的电梯顶灯晃得几近破碎,染上一层朦胧。 他深喘着气,轻勾起唇:“我问你,还有谁来过你家?你还跟谁说过这种话?” 一字一顿如同从嗓子眼儿里硬生生地磨出来一样。 “旎旎,是我惯坏你了吗?嗯?惯得你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放进你家?” “是,都怪你。是你惯坏我了,”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眯了眯眼,不自禁地扶住他肩将自己凑过去,“那我说我想要,你就给我吗?” “可以啊,”他也笑,捧住她的脸,指尖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但是,今晚就没那么容易了,知道吗?” 他话音才落,电梯又停在22层。 这一次他反应很快,直接是捞着她出了电梯,气势霸道力道不小,她几乎被他一路是被他按着到了家门口。 “宝贝,开门。”他笑着命令她,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她的两条胳膊被他按在门上,挣扎不能。稍微偏头缓缓移眸,看到家门口那个方块型的密码锁,忽然抬起头,笑了笑: “你不是说了么,哪有那么容易?你难道觉得,在我这儿也那么容易吗?” 他眉心还未拢起,她突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轻声说,“所以,我才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猜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6k!晚上9点左右。 本章所有2分留言发红包,感谢订阅。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笑而过5瓶;美心2瓶;luftmensch、段老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