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65、墓前一别 强权至此,破无可破。 白琅真的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跟夜行天重遇,但言琢玉迟迟未到,她不出手言言肯定会有危险——谁也不知道击钟人这个天权到底会不会禁用谕主的其他特性,比如回壳,比如器在主在。 “等等!” 她叫了一声,说完就后悔了,因为夜行天用真气禁锢住言言,但也停下了步伐。 这一切都如琢玉所料。 他知道夜行天在找言言,但是他不出现。因为他知道言言会去白琅,而白琅肯定制得住夜行天。这样一来琢玉又顺势藏了下去,在暗中欣然观赏这出他写在十五年前的剧本。 白琅不愿意在他设计好的情节里跟夜行天见面,可是没有办法。 夜行天好像也不奇怪她会出声制止,他眨眼就出现在白琅面前,伸手覆在她纤弱的脖颈之上。白琅心里没有畏惧,只是觉得这种熟悉感愈发惊人,她几乎能默记起覆满黑红裂纹的錾花指套下的温度。夜行天的真气渗入她四肢百骸,她没有阻挡,心里悄悄想着,跟姜月昭面对面站的时候,也大约是比他矮两个头的。 夜行天把她桎梏住,最后想了想,往她头上按了一把。 白琅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把面具取了。”她说。 夜行天没有回应,他侧身看了一眼萧索的墓碑,白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还不如不见。 这样假装姜月昭已经死了,夜行天是另一个人,那该多简单。 “你把面具取了!”白琅抬高了声音,语气中甚至略带厉色。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说过话了,上一次还是因为姜月昭在年选杀人。 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她微微颤抖着,咬唇的时候尝到了自己眼泪的味道。 “莫咬了,都咬出血了……” 夜行天取下了面具,面具之下是她十五年来最熟悉的脸。他眼神平静,像风雪中飘摇不灭的明灯,难以捉摸且难以企及。白琅哭得更厉害了,就是这副面孔,狭目薄唇,戾气未尽,一蹙眉就让人想拔腿逃跑。 步态,神色,连说话的语气,都能让她回忆一千个一万个细节。 她更用力地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夜行天掐着她下巴迫使她抬头,然后用指节擦过她嘴唇,沾上一点她的血,送入自己口中。 “别咬了,听见没?” 有点不耐烦,但更多还是无奈,很平常的训斥口吻。 这口吻反而让白琅更没法好好听话,她开始试着冲开夜行天的真气束缚。本来谕主对器应该有绝对优势,像她之前就可以轻易冲破风央的真气,但是夜行天的真气与她同根同源,又比她强势太多,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突破口。 “言言……”白琅哽咽着说,“至少不能在白言霜墓前杀她。” 白言霜就是为她死的,现在夜行天在他墓前杀了言言,实在太过嘲讽。 夜行天语气平淡:“还有呢?” 白琅怔了怔:“还有?” 夜行天嘴角略带笑意,只是眼神寒冷而清醒:“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他在“夜行天”和“姜月昭”两个角色之间的转换没有任何滞碍。白琅沉默下去,她和夜行天本来就是对立面,没有资格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他有自己的谕主,而且忠心耿耿。他奉命追查执剑人近二十年,挑遍仙魔剑修大能,皆为生死之战,刀山火海走到现在,没有理由因为她一句话就放弃。 白琅冷静下来,不咬嘴唇了。 可她唇下留着的艳红色还是让人无端产生施虐欲。 夜行天皱紧眉,忽然低头凑过去,轻咬在她下唇的伤口上。白琅发出半声惊呼,伸手推了他一把,但是反被他按住,紧贴在胸口。 他在吮噬伤口,力道越来越大,舌尖细致地尝着她的血,然后撬开她唇齿,将带有铁锈味的液体反喂回去。这样一点点还不满足。他感觉到白琅的挣扎,直接咬破她舌尖,唇齿间瞬间充满血和对抗的疯狂,吻得又艳丽又颓丧。 白琅没能挣脱他的桎梏,反倒在情急之下冲开了他的真气,直接往他胸口拍了一掌。 这样的力道当然不足以给他带来伤害。 他放开白琅,缓了缓气息,平静地告诉她:“这也是在你父亲墓前。” 他重新戴上恶鬼面具,所有神色掩去,变回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白琅攥紧手,屈辱感和羞恼感一齐翻涌,让她不知所措。是,夜行天敬重白言霜,但不代表他就是白言霜那种会为其他人着想的人。他不曾考虑道德,因为不义才是他制胜的关键。 “这是最后一次了。” 夜行天看了一眼被他禁锢住的言言,身影消失不见。 此后,于情于理,都不该再有怜意。 白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言言走去,想为她解开束缚。 这时候一道剑光破空,斩断无形的妙通五行术真气,散作细密光点。白琅一开始以为是折流的剑光,但后来细看却发现不是,折流的光芒更加辉煌壮丽,而这道剑光悄无声息,冥冥窃窃,让人心生寒意。 言言神色一亮,语调婉转地喊道:“琢玉。” 白琅觉得心里聚积这么久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琢玉的身影出现在言言旁边,用来凝聚剑光的不是什么仙剑神兵,而是那把连法宝都称不上的折扇。他还穿着那身毫无特色的青衫,若是再撑一把油纸伞走过断桥雨巷,就跟话本小说里那些书生形象没有任何区别了。 他展扇微笑,语气温和:“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白琅发现他视线落在自己嘴唇上,立刻抬手挡住,心中那股熊熊怒火不知道该从何处喷发。 琢玉朝她走来,折扇拨开她的手,轻点了一下她唇上的伤口:“击钟人的天权有三个阶段,禁法禁器禁权,看似极强,其实破绽极大。” 他给白琅带来的压迫感远远超过击钟人的力量压制。 感觉就像被他强行下了一局指导棋。 白琅不敢妄动,只能垂眸回答:“其权敌我不分,三段递增,先手无效。” 琢玉用言言当饵,看了一轮击钟人的天权,白琅只能说是蹭他的局围观了一下。 首先,第一击禁法的时候夜行天自己的道法也会被禁,可见“止戈”是针对所有人的。其次,钟在敲响第三下之前,白琅的映镜能力都依然有效,也就是击钟人的权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并不是立即生效,而这段时间里已经足够其他谕主用权做很多事情了。最重要的是先后手的问题,白琅觉得这个权估计不能先手使用,否则夜行天不会等言言拔出北方神剑再祭上青铜钟。 “前两个对了,后面那个不准确。”琢玉拿开扇子,微展,边缘有一点血色唇印,他笑起来,“你要往深处想,为什么先手会无效。因为他的权需要指定一个进攻行为为目标,如果用于先手,敌方什么进攻行为都没有,他就没有目标,也无法释放天权。” 这就意味着,那种擅长隐匿身形的谕主会对击钟人造成克制,比如司命。同时也意味着,像言言这样依靠强力天权打先手的谕主在他面前会非常被动。 “你这个年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欣赏的,略带指点的口气,让白琅恐惧到想逃走。 “瑶池宴,要一起去吗?”琢玉和蔼地问道。 又是心理战。 去,就如他所愿了,他能看看白氏姐妹重逢是个怎么样的画面,就像刚才藏身周围观察她和夜行天一样。但是如果因为赌这口气而不去,她又错过一个了解无面人的机会,最后还是她不得利。 “去。” 回答这话的不是白琅。 一袭白衣挡在她身前,与琢玉安然对峙。 琢玉笑容渐息,折扇收拢入袖,垂眸道:“折流上人。” 折流也同样谦恭行礼:“琢玉上人。” 两个人表现得不像一起弑师过的师兄弟,更像刚见面不久的普通同门。 琢玉神情微肃,拱手道:“瑶池一聚之后,上人可有返回灵虚门的打算?十绝境争端渐起,云游在外毕竟不是长远打算。” 他说后面那句时,绕过折流看了看白琅,言下之意是说灵虚门可以为她提供托身之所。在这种乱世,她要想安静成长茁壮是很难的,如果背后没有一个庞然大物支撑,不管是诸界征伐还是神选战乱,都可以轻易把她掐死在未长成时。 折流把话带过去:“那就看掌门真人怎么说了。” 琢玉淡笑道:“太微上人已经叨念你许久,此番瑶池宴后,不妨与我一同回正阳道场拜访。” 折流听见“太微上人”,眉头微皱,低声应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