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命(四)
忽觉手背上有软软暖暖的东西滑过,像是被幼犬舔舐了一般,沈楼的指尖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只当是孩子好奇,怕吓到他,便克制着假作不知。 开棺验尸,很是折腾了一阵,东涉川得出的结论跟林信的判断相似,只是这时候还没有能让人魂飞魄散的功法,便猜测是遇上了什么精怪魔物。 “半年前,大荒那边出了件怪事,一家人刚娶了新妇,却在一夜之间死绝,唯独新妇活着,只是痴傻了一阵,不记得发生了何事。浣星海派人前去,发现那家人死得甚是可怖!”东先生一句三叹地说起了书,引得众人侧耳静听。 “可是如我儿一般,皮囊尽毁吗?”赵万户着急知道自己儿子的死因,不耐烦听这冗长的铺垫。 “那倒不是,不过也是没了魂的,”见赵家人不捧场,东涉川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直接说起了结果,“经过查验,发现大荒附近有吞魂蛊雕的踪迹。” 沈楼面色淡淡地听着,不置可否。这件事他是知道的,那些人只是丢了魂,魄还在,死相可怖完全是那位被强抢来的新妇心有怨气,死后给划的。 “吞魂蛊雕……”听到这个词,赵家人都有些慌乱。这是《异物志》中很有名的怪物,形如雕而有爪牙、异角,夜入门户,专噬生魂。传说百年前曾因此大规模死人,朝廷下令围剿,修仙世家纷纷出动,这才将这种怪物斩杀殆尽。如今竟然又出现了,且还出现在他们家! 恰在此时,下人来报,“二少爷醒了。” 赵家二少爷昏迷了一天一夜,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如今终于醒来,赵夫人立时就坐不住了,告了罪要去后院看儿子。 “我也想去看看二少爷。”林信小声对赵万户说。 分明也是家中的主子,却称呼堂兄为“少爷”,浣星海的人有些诧异,听惯了的赵家人一时倒是没觉出有什么不妥。赵万户努力在外人面前做出个好伯父的模样,和颜悦色道:“信儿有心了,去吧。” 得到赵万户的首肯,林信又询问地看向沈楼。 割鹿侯要做什么,连皇帝都不必问,何时有过这般乖巧的模样?沈楼看得心中一片柔软,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沈清阙果然喜欢乖巧的人,迈腿跑出灵堂的林信撇嘴,上一世沈楼每次看到他都没有好脸色,想来是很看不惯他乖戾的性子。如今意外地早早遇上沈楼,怎么也得给他留个好印象。 搓搓手指,回味方才摸到的手感,林信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小少年的手摸起来凉滑如玉,也不知指根生出薄茧没有……如果能摸一把鸡鸡就更好了…… 入得二少爷的院落,林信立时收起脸上略显猥琐的笑,缩起肩膀,溜着墙根站到卧房的窗户下面,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的儿,是不是谢天河害你?”赵夫人看到坐在床头目光呆滞的小儿子,顿时落下泪来。 “谢天河?”二少爷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甚至很多过去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想多了就会头疼。 “竟然没变成傻子,啧。”林信掰了掰自己的小短手,还是力量太弱。热闹没看成,后面的母慈子孝自是没眼看,林信背着手溜溜达达地晃进赵夫人的院子。 虽然见到沈楼他很高兴,但美色不能当饭吃,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离开赵家,找到他那不靠谱的师父。 赵夫人院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入,对于这个怯懦无用的三少爷并没有什么防备。屋里只有赵夫人的大丫鬟春水在。 “春水姐,夫人让你取十两金子给我。”林信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冲春水伸出手。 “取金子做什么?”春水狐疑地问。 “说是要给那位东先生的,夫人说什么浣星海,要叫二少爷也去。”小孩子的话颠三倒四的,但并不妨碍春水听明白。这是要给世子身边的人送礼,好叫他们帮着说好话,让二少爷能跟着世子到浣星海去。 自以为会意的春水,立时开箱笼,取了一袋十两碎金片给他。 大少爷死于非命,二少爷短暂失忆,这与大荒那家人的经历不谋而合,更加笃定了东涉川的猜测。 “既如此,便让大公子入土为安吧。”沈楼无意多言,甩袖离开了灵堂,也就把这件事归结到了噬魂蛊雕身上。 事情查清楚,沈家的人便要离开了。 家中可能藏着一只吞魂蛊雕,赵万户哪里敢让沈楼走,求着世子爷多留一日,好叫浣星海的高手帮忙排查一下怪物,“世子远道而来,若不用一顿便饭,属下以后可没脸面见国公爷了。” 弓着腰说完话,赵万户只觉得一道视线落在头顶,瞬间将自己从里到外看了个通透,心中顿时打起了鼓。 静默许久,就在赵万户以为世子要发脾气的时候,沈楼说了一个“好”字,并吩咐黄阁带人搜山。 赵万户大喜,立时请世子到装潢最好的暖阁去坐。 北域境内,一切都是沈家的,对于赵家这种仙术低微、只靠着祖荫过活的人家,更要仰仗浣星海的鼻息存活。这种场合,自然要让儿子来露露脸。 于是,赵夫人也不管小儿子脑袋还迷糊着,叫人给收拾一番便生拉硬拽到了世子面前,说是陪世子用饭。 “世子喜静,尔等还是莫要打扰的好。”身着紫衣的侍女守在暖阁门前,傲慢地斜视拖家带口来“陪饭”的赵万户。这侍女名叫紫枢,跟那位名唤黄阁的侍卫一样,是沈楼的近身随侍,浣星海的修仙者。腰间挂着一把鎏金云纹剑,剑柄上嵌着颗流光溢彩的鹿璃,行止间灵气缭绕,断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沈楼看着赵二少那双赵家典型的三白眼,很是不耐,冷声道:“叫阿信过来。” 揣着一袋金子正准备翻墙离开的林信,又被灰头土脸地带到了沈楼面前。而添乱的赵夫人和赵二少,则被赵万户给赶了回去。 “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昨日刚换上的雪白棉袍,如今满是泥点子,头上的细麻绳早不知飞到了哪里。早上还是白净可人的小公子,转眼间又变回了小乞丐。 听到这话,林信便知沈楼那无用的仁义病又发作了,这人战场上杀伐决断、统领万军,却总改不了那怜惜弱小的毛病。这是沈楼的弱点,也是唯一能牵制他的地方。 “我去厨房拿吃的,不小心摔了个跟斗。”林信抬头,黑色海珠一般明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过来。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沈楼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心中丝丝拉拉地疼,这人小时候竟连饭都吃不饱!示意林信在旁边坐下,捏一块糕点喂他。 林信手脏,不便伸手拿,便背着手,乖乖张嘴,两口吃完了一块点心。因为吃得急,嘴巴鼓鼓得像个塞满坚果的小松鼠。沈楼觉得指尖又开始痒痒,轻咳一声,抬眼对赵万户道:“孤欲讨此子为随侍,万户大人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