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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跋(四)

    宫墙百丈高,人心似海深。

    因为鹿璃的存在,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凡人,普通修士,贵族修士,大贵族修士。

    林信穿着朱家的绛红鲛绡,走在宫道上,路过的宫人会低头向他行礼。大部分宫女太监都是凡人,只有近卫和大宫女是仙者。

    “东宫怎么走?”林信拉起一名小宫女询问,勾住她的衣袖轻搓了一下,粗糙质硬,不及一念宫下人的衣料昂贵。

    小宫女瞧见他这个动作,禁不住红了脸,偷瞄一眼林信的长相,绯红的色泽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回,回大人,在那边。”

    林信微微颔首,赏了颗金瓜子给她。这是临行前跟师伯讨的,朱家专门用来打赏的小玩意儿,每颗瓜子都雕得极为精巧,棱角凸起分毫毕现,侧面还有个小小的“朱”字。

    皇室乃天下之主,宫人的衣料竟还比不上一念宫的下人,这其中虽然有朱家奢靡浪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国库空虚。

    林信神色有些凝重,照这样下去,酌鹿令很快就会有人提及。

    ……

    “朕知你心中委屈,重儿那边朕会替你解释,”封卓奕将一份奏表推给他,“先看看这个。”

    【四域横行无忌,养兵众多,不听号令久矣,长此以往,君威薄,江山动荡,宗庙不存。当行割鹿之律,验岁贡以削诸侯封地……】

    ……

    努力回忆上面的字迹,然岁月久远已然记不清了。

    “信信。”沈楼的声音打断了林信的思绪,抬头瞬间,来不及遮掩的阴沉戾气尽数落在沈楼眼里。

    沈楼就站在东宫门外的石阶下,没有宫人跟随,显然是在等他。

    看到这场景,林信顿时笑起来,方才的神色似乎从未存在过,快步走上前去,“你在等我?”

    “嗯,你师父说怕你走丢。”沈楼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林信有上辈子的记忆,那里会不记得东宫的路。

    师父?朱星离可不会操这个心,只会告诉他找不到路就翻墙。抿唇忍笑,忆及雁丘大雨中那句“只对你好”,心尖发烫。

    “我刚才骗了皇上,”林信快走两步,绕到沈楼面前倒着走,“我说我的表字意在不负皇恩。”

    沈楼一本正经道,“这不叫骗,叫官话。”

    “哈哈哈,”没想到正直的沈世子会这么说,林信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也说句官话我听听?”

    “你以后是侯爷,我是世子,得向你行礼了。”沈楼一把拉住快要撞到柱子的林信,忽然脸色一变,用力将人拉倒身后,抽出虞渊落日准确接住自上而来的一剑。

    偷袭者怪叫一声,旋身欲逃,被沈楼用剑鞘敲中了小腿,不得已又回来接招。

    “不打了,不打了,你的剑怎会如此之快!”钟有玉嚷嚷道。

    沈楼将未出鞘的虞渊剑挂回腰间,“不是我快,是你太慢了。”

    “呸!”钟有玉气得跳起来,“那是我让着你,走走走,咱们去演武场打一架。”禁宫之中不许使用鹿璃比剑,要用鹿璃就得去演武场。

    沈楼不理他,抬头看到石阶之上正站着一身杏黄常服的太子——封章,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太子走下台阶,身后跟着沉默不语的钟无墨,“多日不见,小楼的剑法又长进了。”

    太子封章比沈楼年长,面颊瘦削,嘴角的梨涡偏狭长,看起来有些冷厉。

    林信躲在沈楼身后,观察着钟家兄弟。身处矮檐之下,两人过得定然没有西域自在,但也没吃什么苦,只是钟有玉越发话多,而钟无墨更加寡言。

    他对钟家兄弟没有什么恶感,钟长夜已死,杀父之仇便报了,祸不及子嗣。何况这两个傻子根本不知情。

    “这位就是寻鹿侯世子吧?”太子看向林信。

    林信从沈楼身后出来,给太子见礼,“臣林信,林不负,见过太子殿下。”

    封章伸手扶起林信,“听父皇提及,过几日就会下旨让你承爵了。”太子自幼聪慧,说话做事虽带着几分简傲,却绝对礼数周道。这话就好似一直在关注林信的事一般,让人心生好感。

    说罢,又转头打趣钟家兄弟和沈楼,“寻鹿侯乃是列侯,以后不负就是侯爷了,你们还是世子,见到人家,可得行礼了。”

    这还真是官话,林信忍不住跟沈楼挤挤眼。

    三言两语,拉近了几人的距离,太子邀请众人去厅中饮宴,给沈楼和林信接风。

    “谢太子美意,臣想去看看六皇子。”林信这话一出口,所有人的面色皆是一变。

    六皇子何许人?皇家子嗣单薄,太子其他的兄弟基本上都夭折了,近来新寻回的这位皇子殿下,对太子的地位可是个不小的威胁。寻常都不敢在太子面前提及,这林信倒好,初次见面就驳了太子颜面,还提出要去看六皇子。

    也不知是真的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故意为之。

    “皇弟伤势未愈,在别庄调养,今日怕是见不到了。”太子面不改色地说,眼中隐隐有些不悦。

    伤势未愈……

    林信摸摸自己完好无损的小臂,眸色微暗。上辈子这个时候他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封重过得如何。但大半年之后再见,整个人明显变了很多。

    次日,林信找到封重的时候,这家伙正在城中茶楼里啃烧鸡。

    手上的夹板已经撤了,只是还缠着布条,不能持物。身边站着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一个倒水,一个举鸡腿。

    “你倒是自在。”林信上去给他后脑勺一巴掌。

    “唔……咳咳……”封重被鸡肉噎到了,倒水的侍女赶紧将茶杯递上来,让他喝一大口,又给拍了拍胸口。好容易缓过来,发觉自家师兄正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自己,顿觉丢人,摆手道,“行了,你们俩外头候着吧。”

    两名侍女应声离去,屋中只剩下师兄弟二人。

    “你的手怎么回事?”林信拉过一只缠满布条的手看,弹了弹露出来的指头尖,“这么久了还没好吗?”

    “太医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昨日来看还说没长好。”封重无奈道,没有手很不方便,吃饭都得侍女喂。

    “那你不会叫人代笔写封信回去吗?”林信三下五除二地将布条拆下来,捏着封重的胳膊查看。

    封重摇头,“那样,他们就注意到你了。”说完,叹了口气,纵然他已经尽量隐瞒,还是被皇帝发现了林信。

    “啧,吃几天墉都米,都会说矫情话了。”林信使劲在封重小臂上拍了一巴掌。

    “啊啊啊,断了断了!”封重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回去,一摸才发现根本没事,“咦?”

    筋骨完好,活动自如。

    明明已经痊愈,太医却说他没好,这是为何?

    “因为后天便是闲池围猎。”林信把布条扔到他头上,因为师父尚在,心中没有怨恨,他这师弟真是越发往傻了长,就知道吃。

    这几年沈楼都没有参加,太子一直是闲池围猎的头名。今年是太子最后一次参加闲池围猎,明年就要开始临朝听政了。若是输给沈楼不丢人,毕竟玄国公世子十二岁就上战场,不是他们能比的。但若输给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弟弟,就难看了。

    “太子还真是多虑,以我的资质,哪里能赢得了。”封重拿起没吃完的烧鸡继续吃,果然还是自己拿着吃舒服。

    林信挑眉,“是啊,你资质这么差,只怕要丢人。丢你自己的人不打紧,折了师父的名头可不好,他是要做太师的。”

    吃鸡的封重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愁苦地继续吃鸡,“我尽力吧。”

    敲打完师弟,林信心满意足地下楼去。大堂里说书先生正讲着南域的奇闻异事,茶桌上坐着的多是刚考完武科的年轻人。

    “这话说的,难不成朱家比皇家还有钱吗?”有人对于说书先生对一念宫的夸赞不甚相信。虽然整个大庸都知道南域富庶,但在普通仙者与凡人眼中,天下间最有钱的应该是皇室。

    “咱们大庸就那么一条鹿璃矿脉,全在南域,连个尾巴稍都没留给中原,你说朱家多有钱?”

    “朱家只是好奢靡,每年挖出的鹿璃,大部分都交了岁贡,哪里能比皇家?”

    “你知道朱家挖多少鹿璃又交多少岁贡?”

    众人争执了起来,大庸不禁民言,但他们也不敢直接说大家族的坏话,毕竟这是皇城根,四处都是显贵,指不定被哪位大人物听了去。

    “四域诸侯手握重兵,实力太强,久则必成大祸。应当收拢边界,归权于天子才是!”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全场皆惊,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林信循着看过去,说话的乃是一名身着靛蓝儒衫的男子,被众人盯着看,很快就涨红了脸。同桌的伙伴赶紧打圆场,“他喝多了,诸位莫怪。”

    在茶楼外久等不见人的沈楼寻了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行至看热闹的林信身边,低声道:“那人是个凡人,望亭侯举荐的举子,明年要参加春闱的。”

    “你怎么知道?”林信奇道,这种小人物,应该没有什么机会能让沈世子认识的。

    “见过。”沈楼面不改色地说,也不说具体在哪里见过。

    新上任的太师朱星离,以马上要秋猎为由,不去学宫讲课,整日躲在皇家藏书楼里翻看古籍。

    转眼到了闲池围猎这天,太子殿下还没见到太师。

    换上一身箭袖劲装,林信依旧跟在沈楼身后。圣旨未宣,理当称林信未世子,但事实上林信也没有被封过世子,于是众人就暂且叫他小侯爷。

    “我说,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钟有玉看看跟沈楼黏在一起的林信,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正在兄弟情深互相关切的太子与六皇子殿下,听到这话纷纷转过头来。

    钟无墨拽了兄长一下,示意他别瞎问。

    然而话已出口,林信并不打算糊弄过去,十分真诚地答道:“你不记得了,咱们小时候见过的,我就是沈世子收的那个暖床随侍,阿信呐。”

    正在查验弓箭的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