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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蛇(三)

    林信不说话了,由着沈楼拆开手上的布条给他重新处理伤口。常在战场受伤的沈世子,接骨、止血很有一手,动作轻柔,丝毫没有弄疼了他。

    “这坟?”沈楼把沾血的羊皮手套扔掉,看向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坟,询问林信要不要再埋上。

    “就这么扔着吧,若是师父过来烧纸,就会看到了,”林信垂目,看着自己包扎一新的手,“我手疼,握不住缰绳了。”

    仿佛方才的争吵不存在一般,转头就开始撒娇耍赖。

    沈楼失笑,“那跟我骑一匹吧。”

    回去的时候,吊桥已经修好了,吴兆阳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多余的话一句不问,“侯爷,世子,咱们继续赶路吧。”

    沈楼抱着林信骑上自己的马,仿佛没有看到兵将们诧异的眼神,面不改色地策马前行。

    “不怕你爹知道?”林信靠在沈楼怀里,攥着虞渊的剑穗把玩。

    “早晚要知道的,”沈楼不甚在意地说,“明年就劝他退位。”

    “嗯?”林信仰头看他,忍不住笑起来,“天下楷模沈清阙,竟然要谋夺家产了,真是奇闻。”

    不夺家产,怎么帮你造反?沈楼心道。开口,却是另一番话,“得赶在温石兰下中原之前。”

    “是了。”林信恍然,差点忘了,斩狼比剑的事。

    北漠的斩狼将军温石兰,作为蛮族第一高手,在林信十八岁那年来到中原,挨个与四域之主比剑。沈歧睿死于非命,林叶丹重伤闭关,钟家更是伤亡惨重。温石兰一路势如破竹,唯独败在了朱颜改手中。因为朱颜改满身灵器,且打法十分不要脸。

    沈楼要保住父亲的性命,就得早点让老爷子退位。

    上辈子,玄王沈清阙作为当世第一人,可以打败温石兰;但如今神魂受损的沈楼,就不行了。

    林信皱起眉头,也不知师父找到补魂的材料没有。

    “莫忧心,且早着呢。”沈楼抱紧了那劲窄的腰肢,轻甩缰绳,加速往莫归山行去。

    莫归山上,钟随风满面愁容地在门前迎接他们,看到共乘一匹马的两人,很是愣怔了一下。

    “割鹿侯恰好在北域,听闻世子要来,便顺路来西域验岁贡。”吴兆阳快步走到钟随风面前,低声说道,意在提醒他林信的身份,以免他说错话。

    林信做侯爷之后,还未与这位钟家二爷见过面。

    “原来是林侯爷,”钟随风拱手见礼,“侯爷世子一路奔波,快进屋暖暖身子。”话虽这么说,脸上却不见一点笑意,招呼客人也颇有些手忙脚乱。

    “世叔,可是有话要说?”沈楼蹙眉问他。

    “唔,那个,”钟随风搓手,踌躇片刻,才吭吭唧唧道,“你一路辛苦,本该让你好好歇息的,但,狄州那边情况紧急,钟戮已经被围困了许久。不知,世侄可否今日就点兵出发?”

    “那是自然。”沈楼也没打算在莫归山多留,不过是不放心林信,先把他送来而已。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钟随风快步走出去,就见八名金吾卫护送着钟家两兄弟御剑而来。

    “有玉,无墨!”钟随风惊喜不已。

    “属下奉皇命,送世子与二公子回莫归山。圣上口谕,西域战事紧,一切从简,过了年再行国公礼。”金吾卫统领公事公办道,收了钟随风递上来的一小袋鹿璃,便跳上飞剑转身离开,片刻不做停留。

    酌鹿令开始,元朔帝本就有意放钟家兄弟回来了,恰好狄人作乱,便趁机送回,年后好让钟有玉继位。

    “叔父!我们回来了,以后都不用走了!”钟有玉蹦到钟随风面前,兴奋不已,困于京中多年,他已经快憋出病了。

    “叔父。”钟无墨跟着走过来,平平地唤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钟随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些年,他想尽各种办法,包括提前取字、逢年过节就递折子、买通朝中文官帮着说话,招数用尽,元朔帝就是不放人。

    沈楼与林信走出来,对视一眼,“你们两个既然回来了,便与我一起去平乱。”

    论理,既然钟家兄弟回来,沈楼就不必再出手了。奈何这两人都没带过兵,一时半刻指望不上。

    大致了解了一下狄州那边的状况,沈楼去西域营中清点整装,脸色有些不好。没想到西域已衰弱至此,昔日钟长夜还在时的精兵强将,如今竟十不存一。钟随风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那些修士士兵,大多都没有封地,谁给鹿璃、黄金,就跟着谁,”捧着名册的吴兆阳苦笑,“朝廷出了鎏金律之后,就更不好控制了。”

    鎏金律是几年前颁布的,规定非属臣的修士可以自由更换户籍。修士士兵是比较珍贵的,他们有灵脉,资质一般,成不了高手,但可以使用带鹿璃的兵器。

    如果西域供养不起,他们就会到别的地方去。大部分都去了中原,毕竟跟着皇帝还有封侯拜相的机会。于是朝廷需要的鹿璃日益增多,而西域也日渐衰弱。

    勉强凑出两千可用的,加上北域带来的三千精兵,沈楼翻身上马,把紫枢留下照顾林信,自己带着钟无墨往狄州平乱去了。

    钟有玉则留在莫归山,调度粮草,顺道招待割鹿侯。

    “验鹿璃的事不着急,多时未见,不如喝一杯?”林信看着钟有玉领口的白虎毛,笑得一脸哥俩好。

    “好啊。”说到喝酒,钟有玉来了兴致,拉着林信去暖阁喝酒。

    钟随风交代世子好好招待林信,自己则去处理杂事,片刻便没了踪影。

    西域的酒没有北域的烈,却比京城的要够劲得多。钟有玉痛快地喝了几杯,才稍稍解了馋,“我本不嗜酒,都是被沈大带坏的。”

    “他现在有字了,叫清阙。”林信端着一杯酒,并不喝,冷眼看着钟有玉一杯接一杯地灌。

    没了父亲的庇佑,钟世子在京中过得想必艰难。但再艰难,也比不得他在赵家吃的苦,没什么可同情的,因果报应罢了。

    “是么?”钟有玉喝得太猛,有些上头,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清阙,唔,记得小时候我爹说过,这表字沈伯伯一早就想好了的。就不知,我爹有没有给我备好表字,如今这字还是叔父取的。”

    “你爹……”林信把酒盅里的酒饮尽。

    “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跟着沈楼跑进后园,掉进石头灵堂里。”钟有玉打趣道,想想那时候只有那么一小团的林信,如今变成了凶神恶煞的割鹿侯,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自是记得的,”林信抬手给自己斟酒,随意地问,“你爹活着的时候,可有提过我爹林争寒?”

    “提过啊!”钟有玉对于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我父亲说,你爹是个有本事的人,跟他不相上下,可惜走岔了路,偏要娶个凡人女。还告诫我不能娶凡人女子,不然也把我赶出家门。”

    钟有玉把钟长夜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连带着当时的表情都带了出来。

    有本事的人……跟他不相上下……

    林信神色有些怪异。钟长夜,竟如此评价林争寒?

    入了夜的莫归山,烛火尽灭,漆黑一片。林信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没有沈楼在身边,他竟然睡不着了。摸出那只星湖石小鹿来回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抱着小鹿在床上滚了一圈。

    “咔哒!”房顶有细微的声响,林信收起傻笑,瞬间坐起身来。侧耳静听,又是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在房顶上发出来的。

    披一套黑衣,拿上刀剑,无声跃上房顶。借着月光,瞧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在快速行进。

    足尖轻点,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人。那影子在屋脊间快速起落,直跑到了后山去,一晃眼不见了踪影。

    墙下面传来一阵轱辘的吱呀声,林信闪身躲进黑影中,忽而感觉到近侧有灵力流动。

    林信瞬间晃到那人身后,抽出弯刀精准地套在对方脖子上。

    “别动手,是我!”钟有玉提剑挡住即将割断他喉咙的弯刀,小声道。

    “世子半夜不睡,在自家房顶上作甚?”林信没有松开刀,阴测测地问。

    “嘘——”钟有玉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林信别出声。

    几名白衣人从荒园深处的石室中走出来,推着几辆木轮小车,悄无声息地往后门走去。车上盖着黑布,不知装了什么,但看得出很沉,压得木轮吱呀作响。

    “那间石室,就是当年用来藏我爹尸体的地方。这些人的身型很眼生,我不认得他们。”钟有玉不许林信说话,自己却喋喋不休起来。

    林信顶开吞钩,对方立时闭上了嘴。

    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其中一人转头过头,直勾勾地看向林信藏身的地方。月光穿过云影,透出清冷的光来,照在那白衣人的脸上,映出一双好似草原野狼的碧蓝眸子。

    蛮人!

    莫归山上,竟然会出现蛮人!

    钟有玉忍不住了,就要跳下去,被林信死死捂住嘴巴,动弹不得。

    林信握紧了旸谷的剑柄,脊背绷直。那人他认得,北漠的斩狼将军,天下排名前三的高手——温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