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衣(六)
玉佩下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小鹿对林信有多重要,没有人比沈楼更清楚。忍不住亲亲林信的发顶,低声道:“我定好好待它。” 林信撑起身子,单指戳戳沈楼的胸口:“不是好好待它,是好好待我。” “我没有好好待你吗?”沈楼扶住林信的腰肢,微微地笑。 “没有,”林信斩钉截铁地说着,凑到沈楼耳边可怜巴巴地说,“你都不肯喂饱我。” “嗯……”沈楼闷哼一声,本就忍得辛苦,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咬牙切齿地抱住林信,迅速翻了个身。 “啧,战场寻欢,元帅不怕遭人诟病?”双腿夹着沈楼的腰,使劲往自己身上按,林信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沈楼追上去,堵住那张不停撩拨他的嘴,“声名威望皆虚无,有你,不要也罢。” 这话明显是对着林信那句说的,此情此景,竟意外地令人动容。林信舔舔唇,主动迎了上去。 话虽如此,林信还是顾及着沈楼的名声,咬住自己的小臂,尽力不发出声音。汗水顺着指尖滴落,眼角也沁出泪来。实在承受不住,才会溢出几声呜咽,很快又被他努力吞下。 越是这般隐忍,越是勾人。沈楼几次都控制不住力道,直到林信小声求饶才回过神来,稍稍减缓。 帐门外首页的小亲卫,红着脸听床板的“吱呀”声,一直听到五更天。 一时贪欢的下场就是,林信次日没能起来。 沈楼亲亲他尤带红痕的眼角,给他盖好被子,便神清气爽地出门了。 林信从被子里冒出头,打了个哈欠,盯着沈楼步履稳健的背影瞧。禁不住感慨,这沈清阙真不愧是大庸第一人,只睡了一个时辰便精神了。 黄阁从浣星海调粮食回来了,跟东先生在舆图外面瞎分析形势。如今粮草充足,但鹿璃紧缺,恶阳岭易守难攻,而且温石兰也在。 “国公爷何苦要打到阴山以北,就守在此地,等着蛮人来和谈便是。”东涉川唉声叹气地说。 “先生忘了,蛮人手里有那鬼东西。老国公如今还在病榻上,”黄阁听到东先生不赞同沈楼的做法,立时出言解释,“咱们国公自小算无遗策,这般打过去肯定是对的。” 小亲卫带着买了一天一夜烧鸡的刃三进来,提醒高声说话的两人,“侯爷还睡着呢。” “啊?侯爷!”黄阁吃了一惊,立马捂住嘴。 林信披着外衫走出来,倚在元帅座上懒洋洋地摆手,“无妨,你们继续。” 刃三把已经凉透了的烧鸡放到火盆上烤热,连带着一壶酒,端到林信面前。 征战辛苦,帐中的几人都许久不曾吃过这等美味了,被那焦香的味道勾得口舌生津。 林信可没有体恤下属的习惯,慢条斯理地就着温酒吃烧鸡,“本侯身子受亏,须得补补。” “侯爷脸色是不大好,合该吃点好的。”东涉川一本正经地说道。 黄阁一眼就看到了林信脖子上的红痕,涨红了脸不敢说话。 帐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信吃鸡喝酒的声音,半晌才听林信重新开口:“这一仗必须打,且要打到乌洛兰贺若的王帐里去。至于因由,你们也瞧见了,我师父救老国公用了多长时间?” “施针三日,且一直看护着……”东涉川说到一半,幡然醒悟。 压制噬灵并不容易,一旦爆发,根本不是朱星离一人能救得过来的。沈楼那番话,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世间只有一个朱星离,蛮人却有无数噬灵。不除根,早晚会毁了大庸。 林信拢了拢衣袍,缓缓喝了口酒,实在困乏得紧,懒得多言。将一整只烧鸡吃了个精光,咂咂嘴,转身又去舆图后面睡了。 “报——蛮人伏兵众多,先锋军被困,元帅令中路军前去支援!” “末将领命!” 帐子外面响起紧张的通报声,大军出动,浩浩荡荡前去营救。林信趴在枕头上,深深吸了口气。 沈楼被困在恶阳岭中,巨木、滚石不停地自山上下落。修士兵走在两侧,用灵力劈开巨木、炸掉滚石,护着中间的凡人兵。 原本惊恐不已的凡人兵安定下来,随着沈楼的命令变换阵型,以冲轭阵交错前行,减少伤亡。沈楼用兵,从不会将凡人当填炉的柴火。修士兵固然好用,然数量太少,最后还是要靠凡人兵来决胜负。 情况尚算不得糟糕,只是鹿璃的消耗又加快了几分。 中路军的驰援很快到位,与蛮人战成一团。沈楼策马立在高处,蹙眉看着蜂拥而至的蛮人,却不见温石兰的踪迹。 大营外,众人皆看不到的土坡背面。林信穿着一身宝蓝色广袖长袍,腰间挂着一刀一剑,眸色平静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温石兰。 “可汗命我带你去见他。”温石兰面色阴沉,湛蓝的眸子像是被泥水洗过,透着浑浊的复杂。 “那便有劳了。”林信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温石兰扔给他一根布条,示意他将眼睛蒙上。王帐的位置,不能被大庸的人知晓。 北漠有个说法,“乌洛兰的金帐子,天神的眼珠子”,轻易是找不到的。上次沈楼出使北域见乌洛兰贺若,是在阴山以南的行宫,并不是真正的王帐所在。 林信听话地将眼睛蒙住,任由温石兰抓住他,跃上斩狼刀拔地而起。风在耳边呼啸不止,林信垂目,从鼻梁架起的缝隙里看着地面。温石兰带着他远远绕开战场,一直往东去,再折向北。 这蒙眼睛的手法是小时候跟师父玩摸瞎学的。每次轮到朱星离蒙眼睛,他总能很快抓到徒弟,靠的就是这不讲究的绑法。 “温石兰,你上回说不想看见我,是为何?”林信丝毫没有即将步入龙潭虎穴的紧张,还兴致勃勃地跟温石兰聊天。 “你自己找死。”温石兰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 林信煞有介事地点头,仿佛是听懂了,又借着问:“可汗是更信你,还是更信那个大巫?” 温石兰周身的肌肉,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突然捏住了林信的喉咙:“小崽子,别打歪主意!” 林信出手如电,迅速弹向温石兰的脉腕,以灵力击之,轻松将温石兰的手拨开:“再动我一下,剁了你的爪子!” 两人一路较劲,磕磕绊绊地终于到了王帐。 林信扯开眼前的布条,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北漠人习惯住在帐子里,乃是便于放马牧羊随时搬家。作为大漠的可汗,乌洛兰贺若完全不必要住帐子,但他偏就还住在帐子里。 金丝织就的帐篷,搭在汉白玉石砌成的圆台上,守卫森严。侍卫拦住林信,要求他卸下身上所有的鹿璃。 温石兰拔出斩狼刀,将七颗鹿璃尽数卸下,侍卫双手捧住,躬身行礼。 竟然连温石兰也要卸下鹿璃?林信心下疑惑。乌洛兰贺若乃是一代枭雄,凭一己之力统一了北漠所有的部落,竟还会小心眼到防备自己的大将军吗? 顺从地卸下旸谷上的鹿璃,腰间装鹿璃的锦囊也一并取下,林信嗤笑:“听闻可汗战无不胜,灵力堪比上古神,竟会怕我一个未及冠的少年人。” 蛮人侍卫闻言,齐刷刷拔出刀来。 林信拔剑出鞘,抢走一颗鹿璃装回剑柄,顺势挡开了侍卫向他索要灵剑的手:“本侯是来做客的,可不是你们的俘虏,莫要得寸进尺!” 手中拿着灵剑,随时可以离开,那些侍卫有些不知所措。 帐中传来清朗有力的声音:“请林信进来,莫要多事。” 林信哼笑一声,合剑入鞘,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帐。外面艳阳高照,帐子里却是一片昏暗,林信掀帘入内,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东西。 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毯子上织了繁复瑰丽的花纹。木头起的高台上,放着宽大的宝座,满脸络腮胡的乌洛兰贺若,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面。 背后是一块漆黑的屏风,莹莹闪着光点。宝座左侧立着一盏半人高的金灯台,玲珑的灯罩子里忽明忽暗,也不知点的什么怪灯油。穿着黑色兜帽长袍的大巫,站在右侧,帽兜遮眼,只露出艳若沾血的红唇与一节苍白的下巴。 这情形,丝毫不像一名可汗的王帐,更像是什么魔教的总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