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就是个混蛋
25 桑白一颗心莫名被揪起来。 她什么都没说,任由他这么牵着。 上了车,陆慎仰靠在最后一排,嘴唇发白。 本来只是演给她看,林睿诚下手知道轻重,不想他胃病突然犯了,钻心的疼袭来。 桑白不是第一次见陆慎犯胃病,但却是第一次听见他喊疼。 他向来理智隐忍,以前不过是一皱眉就过去,这次居然喊了疼,可见他已经疼到极点。 捏着她的手背微微颤抖,血管青筋暴起,有些狰狞。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苍白得毫无血色。 桑白担心地看着他:“他打你哪儿了?你平时都去哪个医院?我让司机开过去。” “没事,胃病犯了。”陆慎说,“去医院也没用,直接回家,让平鹏送趟药过来就行。” “可是你疼得这么厉害……” 陆慎倾身靠在她身上,似是无力:“桑桑,我想躺一会儿。” 他坚硬的胸膛轻轻压过来,头枕在她肩上。 桑白一滞。 熟悉的气息逐渐散开。 苦艾混着清淡的薄荷味道。 桑白侧头看他。 他闭着眼,明显没敢用力,只是虚靠着她,一只手还撑着座椅,身体也蜷在那里,舒展不开。 桑白想了想:“要不你在后座躺一会儿吧。” 后座挺宽敞,他躺下来应该没太大问题。 她刚要起身,被陆慎搂住腰。 “……” 陆慎低声:“这么抱着你,会觉得好一点儿。” 明知道他是故意,桑白也没忍心在此刻推开他。 她说:“那你躺我腿上吧,能舒服点儿。” 陆慎垂眸:“好。” 桑白挪到靠窗的位置,陆慎躺下来,头枕在她大腿上,手放在她膝盖骨。 她瘦的厉害,这么枕着像是能碰到骨头。 陆慎闭上眼:“我想睡一会儿。” 桑白轻声:“那你睡。” 夜幕渐渐笼罩在南城上空。 车子排成长龙堵的密不透风,好半天才挪动一米。 陆慎虽然躺着,肩膀却一直都紧绷,手也不时按着胃,明显很不舒服。 司机看着导航发愁:“今天周五,前头堵了两公里。” 桑白点头,有些烦闷。 许是之前四年照顾他的潜意识已经习惯到刻进骨子里,许是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没办法袖手旁观,桑白抬手抚上他后颈,一下下很轻地抚摸着,似是镇痛。 陆慎缓缓睁开眼。 第一次希望这车能堵得久一点。 回到紫御华府,平鹏也及时送来药。 桑白扶陆慎坐在沙发,喂他喝下。 因为有段路堵得实在厉害,平鹏是下车骑了一段小黄车赶来的,额头上还飘着豆大的汗珠。 他已经不是陆慎的助理,却还这样尽职尽责,桑白有些感动,给他倒了杯水:“快喝两口。” 平鹏接过来:“谢谢,我都八百年没骑过自行车了。” 陆慎看他一眼。 那意思,嫌他碍事。 平鹏一口气把水喝完,很识趣地说:“我还有点事儿,那就先走了。” 桑白把他送到门口,刚想谢他,却看见他手腕上那块积家手表——原来一直是戴在陆慎手上的。 ——原来陆慎把这么贵的手表给他了。 难怪他这么尽职尽责。 平鹏还想招个手:“那我就先——” 桑白“砰”一声关上门。 平鹏:“?” 回到客厅,桑白给陆慎热了杯牛奶,递过去。 陆慎蹙眉。 桑白知道他不爱喝牛奶,但原来的家庭医生说过热牛奶能保护胃黏膜,缓解刺激引发的胃痛。 她说:“上次不是喝得挺痛快吗?” 陆慎仍旧不太舒服的样子,勉强挤出个微笑:“那上次不是你生气了。” 桑白把牛奶举到他面前:“那这次你不喝我也要生气。” 陆慎像是有些无奈:“我喝。” 他把牛奶接过来,小口慢慢地喝了不到四分之一就放到茶几上。 桑白在他旁边坐下,像是哄他:“再喝一点。” 陆慎撩起眼皮:“你喂我?” 浅棕色的眸子对上她视线。 鸦羽般的长睫垂下一点阴影。 他面不改色,声音平静,像是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 桑白:“你别太过分了。” 她脸倏然红起来,透着一种粉嫩的红色,娇媚可人。 陆慎低笑一声,端起玻璃杯把剩下牛奶喝完。 空气无端暧昧起来。 桑白受不了似的站起来:“你不是不舒服吗?早点进去休息吧。” 陆慎“嗯”一声,起身,忽的弯腰捂住胃“嘶”了声,站不住似的倚过来。 可能是真疼的厉害,他连力道都没收住,桑白差点都给他撞倒。 站稳后,桑白连忙扶住他:“算了,我扶你进去。” 刚推开次卧的门,陆慎突然捂住桑白的双眼。 温热的手触碰到她睫毛。 陆慎:“闭眼。” 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桑白闭上双眼。 陆慎扶着她走了几步,耳边传来拉窗帘的声音。 “好了。” 桑白睁开眼,愣了两秒。 很久没进来过,她几乎已经忘记这是多么狭窄的空间。 紧靠墙壁摆着一张单人床,对面是两个大衣柜,过道仅有半米的距离。 都没原来别墅的浴室空间大。 而陆慎竟然在这样的地方住了将近一个月。 原来挤在一堆的高定礼服都被收进衣柜里,床上的毛毯被叠成整齐的长方形。 完全不像她的床上,薄被都堆成一团。 她扶着陆慎躺下,看他眉心微拧,又翻出个保温杯洗干净给他倒了杯热水放他床头。 “那我走了,你好好睡。” 陆慎躺在床上,掀开眼皮看她。 即便这个角度,他这张脸还是优越的过分。 两人还挺会打架,脸上都是一点儿伤没。 陆慎没应声。 桑白转身准备走,忽地被他拽住手臂,坐在他旁边。 陆慎低声:“能不能再给我抱一会儿?” 桑白刚想骂人,就看到他目光里带了点乞求。 他淡声:“真挺疼,抱着你能好一点儿。” “……” 陆慎本来就白,这会儿脸色更是白的不太正常。 “就一会儿。” 桑白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脆弱感。 想起之前她生病时他照顾她,又在香港为她打架,她终究还是心软。 “那就十分钟。” “好。” 她抿唇,躺了上来。 单人床本来就小,桑白只能侧躺着。 陆慎往里挪了挪,把她往怀里一搂:“小心掉下去。” “……” 她几乎是贴在了他身体上。 气息也跟他的缠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谁的呼吸。 桑白手触碰着他小臂的肌肉,心跳一声声加快。 还好陆慎没再做过分的事,像是只需要她抱着。 片刻,耳边传来陆慎匀称的呼吸声,应该是睡着了。 桑白拨开他放在身上的手臂,准备离开,他手臂又圈上来。 她听见他呢喃:“桑桑,我疼。” 也不知道是在睡梦里还是醒了。 桑白轻声:“我卸完妆再过来。” 似是得到承诺,陆慎放开她。 桑白心不在焉地卸妆洗完澡,接到高静连环催命的电话。 “我的小祖宗,以后再有这种事儿您能稍微提前几分钟通知我一下吗?您知道现在绯闻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吗?” 桑白还没功夫看微博,自然不知道,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没应声。 可能她不出声吓到高静,她惊悚地问:“桑桑,你不会真跟林影帝在一起了吧?” 桑白这才知道,今天八卦热议的话题已经歪曲成陆慎和林睿诚为她大打出手。 要平时她或许还能笑一声,但今晚她心思不在这上头。 她说:“少看八卦新闻,容易降智。” 高静哑声。 桑白说:“我想演《醉清风》那个本子,你帮我谈一谈,还有,多接几个广告或者站台给我。” 挂掉电话后,桑白坐在客厅沙发里,没开灯。 沉寂的黑夜。 人的思绪更加清明。 但她仍旧理不出一团乱麻似的心绪。 明明决定要跟陆慎保持距离,但他一受伤她本能似的冲过去,甚至有挡在他前头的冲动。 她烦躁地躺下来,翻了个身,客厅灯倏地亮了。 桑白抬手挡了下刺眼的灯光,从指缝里看到陆慎从次卧里走出来。 他像是睡到半途醒了,脸色好了许多,手里拿着保温杯,走到净水器面前,接了杯热水。 清澈的流水声不紧不慢。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这么等到保温杯满。 陆慎终于开口:“不是答应要回来陪我,我等了你两个小时。” “……” 可能因为药物的作用,他伤口没那么疼,方才的脆弱感也消失不见,语调平静,却又隐隐带了几分失落。 桑白不知怎么解释现在这种矛盾的心情,随口说:“你看起来不是好多了吗?” 陆慎端着水杯,站到她面前。 两条长腿笔直。 他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桑桑,能不能别躲我?” 原来他都知道。 桑白手心里抓着半干的头发,发尾沁出一颗很小的水珠落在掌心。 他说:“哪怕像朋友那样相处。” 他低着头,桑白看不清他表情,却觉得他此刻情绪无比低沉,语气也近乎卑微。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时,一个“好”字已经出了口。 陆慎没再逼她。 他不易察觉地扯了下唇角:“那早点睡。” 这一场谈话后,两人又恢复了日常互动。 陆慎也解释了他跟林睿诚打架的缘由。 他破产后第一时间联系林睿诚想借钱,只开了一次口对方就把他拉黑了,半个月后还想收回在陆氏的一笔两亿的个人投资,陆氏这时完全没有足够的现金流,所以他干脆也把林睿诚拉黑了。 紧接着就是林睿诚找上门,两人一言不合就干架。 桑白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端着陆慎递来的热牛奶抿了口,认真道:“你说实话,你以前那个冷静理智的霸道总裁是不是装给我看的?你其实很热爱打架?” 陆慎把她扶起来:“好好喝。” 桑白不太情愿地坐正了身体。 陆慎淡声:“你以前那么乖,也是装给我看的?” 桑白坦然道:“对啊,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 还挺理直气壮。 陆慎沉着脸没说话。 桑白诧异地看他:“难道你不知道?” 陆慎简直后悔提起这话题:“行了,闭嘴吧。” 桑白笑抽。 他原来生气的时候就是阴沉着脸不说话,等着她过去哄。 现在生气的样子有趣多了嘛。 陆慎看她:“你还笑。” 桑白笑得更欢。 转眼到了六月底。 桑白请了几小时假跟爸妈一起去祭拜桑柔。 墓地周围一片郁郁葱葱的植被。 盛夏的阳光晒的水泥地面都是温热的。 桑白打着伞,跟在赵雪巧旁边。 桑弘一个人沉默地在前面走。 桑白其实更喜欢一个人来,带着父母三个人都为彼此考虑,情绪都不敢外露,反而让人觉得心累。 祭拜不过几分钟,一家人就开始往回走。 桑白知道父母都会挑时间单独来看桑柔,今天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 可能觉得气氛太沉重,桑弘开始聊天:“桑桑啊,爸爸看到新闻说你跟你那个男朋友分手了,是新闻乱写的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来家里吃……” “是真的。”桑白不想父母再惦记她带陆慎回家吃饭这件事,干脆承认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事以后别再提了。” 自从桑柔意外蹦极时死亡、桑弘脑溢血手术后,桑白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原本总喜欢耍小性子的她突然变得柔顺,鲜少露出像今天这种烦躁的态度。 桑弘愣了下,怕她难过,拍拍她肩膀:“谈个恋爱而已,分手了咱们再找新的就好。” 桑白点头,说心情没受影响,把他们送上车。 等车子消失在马路上,桑白一个人折返回桑柔的墓碑旁,坐下。 大理石基还是温热的。 有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松柏随风摇了摇,似是跟她招手。 她把包里的长缨手办拿出来,一一摆到桑柔墓碑前跟她说话。 “姐,这是今年新出的,还有个限定款呢。 “本来我有机会演长缨给你看的,但后来也没机会了。 “你的邻居们对你好不好呀?” 桑白边说边起身,给桑柔左右的墓碑都鞠了三个躬:“我姐姐有时候会有点强势,麻烦你们多顺着她一点,谢谢啦。” 她说着,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活着的人总是希望能为逝去的亲人再做一点什么,但事实上,也只是安慰自己罢了。 她至今还记得桑柔去世的那天,她正好周末回家,打电话问桑弘他们出去玩什么时候回来,桑弘几乎是颤声跟她说:“小白乖,你先睡,车子出了点故障,估计到家要很晚了。” 桑白困了,居然没听出来桑弘语气里有什么不对劲,也什么都没想就直接睡了,还很高兴地把桑柔的枕头往床边挪了挪,心安理得地占据了大半个床的位置。 从那以后,她就永远都是自己睡了。 会想起那个场景,桑白蹲在地上,抱住脑袋,哭着说:“姐,以后我再也不跟你抢位置了,你能再跟我睡一个晚上吗?一个小时也行。” 墓地远处偶尔有脚步声。 来了又走。 桑白就这么坐在这里,直到夕阳逐渐下沉。 一件外套忽然搭在了她肩膀上。 桑白回头,是陆慎。 她眼角的泪还没干,晶莹剔透,睫毛湿成一簇一簇的。 还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哭过。 陆慎什么都没说,抬手把她圈在怀里。 许是他太过干脆,没有给桑白反应的时间;又许是桑白此刻太脆弱,需要一个肩膀。 桑白把下巴尖磕在陆慎肩膀上,紧紧拽着他T恤下摆,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肩膀上,打湿了一片痕迹。 她没哭出声音,整个脊背轻轻颤抖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她推开陆慎:“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陆慎抬手,轻轻地抚摸她长发。 在一起的时候陆慎就知道桑柔的事,也曾提出要陪她一起来扫墓,被她拒绝后他也没强求。 但最近她情绪都很容易低落,明明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却会忽然放空。 今天麦子又说她会晚回来,他就想过来看看。 桑白抽噎着“喔”了声。 陆慎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桑白擦掉眼泪,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 陆慎问:“还要再待一会儿么?” 桑白说要。 然后就出现了堪称诡异的场景。 两人坐在墓碑前看落日。 天地一片肃穆。 金色余晖渡在羽毛状的淡白色云层上,在蓝色天空的背景下彰显出一种暖色调的美。 桑白沉痛的心情却在这种奇异的美感中逐渐复苏。 天色渐渐暗下来,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暮霭。 桑白起身:“走吧。” 她把墓碑前的长缨手办收进手提包里。 陆慎随口问了句:“这是?” 桑白:“我姐喜欢长缨,带过来给她看看。但也不能扔这儿肯定会有人拿走的。” 陆慎顿住:“你和你姐都喜欢长缨?” 桑白平静道:“我本来不喜欢,是替她喜欢的。” 陆慎一僵:“你想演长缨也是因为桑柔?” 桑白咬牙:“你还敢提?” 她脾气上来,“要不是你这个混蛋砍了我的角色,我怎么会演不了?” 陆慎微闭上双眼。 愧疚和悔意仿佛潮水一般涌上来。 他哑声:“你说的对,我就是个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