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四四 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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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朱昱禁止第三营将士出营、军中不得谈论菏泽村之役军令的下达,一座压力重重的大山压在了军营上空,也压在众将士心头。 神教教众、富贵子弟如同守得云开见月明,个个松了口气。 这两日来,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人前,都要迎接普通士卒投来的质疑、怨忿目光,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连睡觉都不安生,生怕被人下了黑手。 如今军中打压普通士卒怨恨上层的风气,在他们看来就是都指挥使站在了他们一边,在为他们撑腰,一个个底气足了,都神气起来。 再看之前那些敢向他们表露不满之色的普通士卒,教众与富贵子弟便不再客气,修为威压镇得后者喘不过气。 第一营到第三营的教众、富贵子弟,还不敢做得太过分,毕竟赵宁就在上头看着,只能耀武扬威一番,螃蟹一样横着走路; 张万里节制下几个营的普通战士就遭了殃。 这里军纪不严,上下等级分明,弱肉强食的规则本就更加赤裸,先前普通战士谈论菏泽村之役,对军官露出忌恨猜疑之色时,富贵子弟就非常不爽,有打骂的情况出现。 哪里有来自下层的冒犯触怒,哪里就有来自上层的教训与镇压。 现在这几个营的军官则是变本加厉,仗着自己地位高手里握着权力,变着法的折腾普通战士,扬言要他们知道尊卑大小、等级规矩。 ——神教教众还顾忌表面形象,鲜有亲自出手的,富贵子弟则没有那么多需要遮掩的地方。 在上层看来,下层知道了尊卑大小、等级规矩,明白了自己是弱者是蝼蚁,就会不再想着反抗,心里的怨忿也会渐渐平息,变得温顺听话任由驱使。 那个时候,普通战士就不会敌视军官,只会敌视自己的卑微,他们在军中的奋斗目标自然就会变成立功升官,成为上层的一员,享受上层权势富贵、肆意妄为。 在这一点上,张万里跟朱昱的立场是一致的。 那也是神教的立场。 总而言之,重压之下,军中是没有人再谈论菏泽村之战,普通战士只能互相以目示意,隐藏自己的怨恨,上下层之间的对立就在这种气氛中更加严重。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不一定准确,身为下层作为弱者个人力量微博,生存不易,总会因为各种缘由不敢、不能反抗,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怨恨却是一定的。 重压施行得久了,压迫成为不可改变的金科玉律,普通战士的确很可能安分下来,接受自己被奴役的命运,苟延残喘。 毕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人不可能去做根本没希望的事。 但成武县的战争形势,注定了这种重压无法长久。 莫说长久,在重压之策施行的第三日,反抗军就已兵临城下! ...... 骑在马背上遥望成武县,赵英心绪激荡。 在此之前,他已经攻下过乘氏县、离狐县,此时面对另一座县城,他应该已经习惯这种场面,胸中不再有什么波动才是。 此战事关重大,是反抗军曹州预备营整训之后第一场大战,他带来了近万战士,绝非夜袭菏泽村那样的小场面可比。 但这并非他心绪激荡的原因。 他看着城头战士林立、戒备森严的成武县想道: 赵平在北边与降妖军对垒,我在这里对战除魔军,大哥就在对方营中,曹州之战到了关键时刻,而这正是我们兄弟并肩作战、大展拳脚的最好时机! 为了一个光明伟大的目标,与志同道合、血脉相连的兄弟们共同奋战并肩拼杀,才是让赵英热血沸腾的最大原因。 “城里的神教大军共有七千人上下,与我们兵力相差不多,而且以神教弟子为骨干,修行者不少于我们,战力绝对不能小觑。” 说话的是赵英的军师。 这是一名久经战阵的沙场儒将,留着半尺长须,四十多岁的年纪,气度平和内敛,若不是脸上有刀疤、胳膊断了一条,像文士多过像将军。 他接着道:“大军虽然经历过一些战事,但毕竟跟正规军还有差距,神教大军若是据城而守,我们被迫攻坚,只怕取胜把握很小。” 军师的分析合情合理,赵英很难不认同。 对大军而言,攻坚是迫不得已,守城同样是迫不得已。攻坚难度太大死伤必然不小,而踞城而守,则会因为进攻方的破坏对城池内部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 “神教大军兵力劣势不大,又有菏泽村惨败在前,希望对方能有些骨气,出城跟我们作战。”赵英如是道。 他耽误了这些时日才来成武县,就是在等大队人马集结,如今手握近万部曲,正是想大展拳脚的时候。 不过他也知道,这一战到底怎么打,选择权在除魔军手里。如果对方不出来迎战,正常情况下大军想要获胜就不容易,战事会迁延日久。 曹州之战不能拖得太久,黄远岱的布置是必须赶在魏氏大军主力抵达河阳之前,拿下整个曹州。而现在,时间已经非常紧迫。 ...... 成武县神教教坛,出任都虞候以上军职的众上师齐聚一堂。 城外赵英在推测神教会如何应战,城内神教的大上师们也在就这个问题激烈争论,当然,除魔军中目前只有两个大上师,所以争论的就是朱昱跟张万里。 朱昱主张据城而守,理由很充分: “因为菏泽村之事,军中人心不稳,士气低落,冒然出击,一旦战事激烈局势不妙,就是平白给妖魔大军机会。 “唯有依仗坚城而守,才是稳妥之策,不必担心意外发生,倘若战事出了问题,我们也有解决问题的余地。 “待到妖魔大军久攻城池不克,将士疲惫,或者是在攻坚过程中露出破绽,我们再派遣精锐出击,必能一鼓而下大破敌军!” 这番论断赢得不少人的点头认同、出声支持。 张万里哂笑不迭,针锋相对: “难道敌人不疲惫不露出破绽,我们就拿他们没辙了?倘若妖魔大军围而不攻,专门在城外肆掠,祸害百姓屠杀信徒抢夺钱粮,我们便坐视不理? “神的光辉普照八方,神的战士竟然都是缩头乌龟? “敢问都指挥使,我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除魔军!如今妖魔已经到了眼前,我们不出城去灭杀他们,竟然闭门自守不敢出击,事情传出去岂非让人笑掉大牙!届时信徒与百姓会怎么看待我们?神教弟子都是惧怕妖魔的胆小鬼?” 他这番话同样赢得颇多赞同。 朱昱黑下脸来:“张上师何必强词夺理?沙场对垒不是意气之争,我们要的是击败妖魔大军,而不是逞一时之勇,置众将士性命与不顾,危害神教大业!” 张万里冷笑一声:“都指挥使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我除魔军已经在菏泽村败了一场,军心颇受影响,倘若此时面对妖魔兵临城下,仍是不敢出战,平白示弱于人,军中还有什么战心可言?一旦士气不存,战事还如何进行?” 朱昱盯着张万里,一字字道:“勇气是重要,可战术策略更重要!” 他实在不明白张万里为何这番是非不分、死缠烂打,军中现在是什么情况,大家都看在眼里,这种时候怎么能出城作战? 难道就因为他说要守城,对方就一定得坚持出战,为了反对他而反对他?可若是出城作战败了,张万里的威望岂能不受损? 想到这里,朱昱打定主意,用自己都指挥使的职权来决定大军守城,如果对方坚持出战,不惜闹得彼此分裂,也要跟他持相反意见,那就让对方率领自己节制的三营出城。 这样一来,张万里必然畏惧,只得听从他的命令。 孰料,张万里冷冷道:“都指挥使若是不敢出战,我倒是可以率领麾下三营率先出击,都指挥使只要给我压阵即可。” 朱昱猛然一怔,几乎因为自己听错。 大军不适合出战,出战则多半要战败,他以为这是大伙儿都能看清楚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张万里凭什么还敢自己出击? 这不合情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昱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张万里的心思,很快,他有了答案: 大军出战,无论是谁败了,都是除魔军的失败,罪责都必然算在他这个都指挥使的头上——至少他的罪责比张万里大! “为了个人之争,竟然置神战大局于不顾,简直是丧心病狂!这,这是非要置本座于死地才罢休啊!”这一刻,朱昱对张万里的痛恨浓到了极点,已然是近乎不死不休的局面。 他自认跟张万里虽有争斗,但远不至于到这一步。 但如今张万里心思恶毒到这种地步,他也只能应对! 问题是怎么应对。 “一群小小妖魔,何劳张上师出战?两位都指挥使稍待,某出城去会一会他们就是。” 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朱昱吃惊地看向赵宁,用目光质问:你的脑袋莫不是给驴踢了? 找死的事都做? 关键时刻,你竟然背叛本座,跟张万里穿了一条裤子?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魏安之,本座还以为你重情重义,没想到你也是个狡猾奸诈之徒! 赵宁对朱昱道:“在下请命出战妖魔,若败,提头来见!” 朱昱:“......” 提头来见的军令状都敢立,绝对不可能是投靠了张万里。 张万里狠狠瞪着赵宁,恨不得一口吞了对方,当即喝骂:“竖子焉敢逞强!你凭什么战胜妖魔大军?你在菏泽村就败了!倘若出战失利,贻害三军,你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 张万里是真的急了。 他自请出城迎战反抗军,当然不是去送死,也不是为了拉朱昱下水,让对方承担大军战败的罪责。 他敢出战,原因只有一个。 他有必胜的把握! 他明白除魔军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他不在乎,他有自己非同凡响的依仗,只要出战,就必定能胜! 这个依仗不能提前说。 他对朱昱的激将法已是接近成功,对方被他架在了火上烤,没有更多选择,不可能一直按着不让他动。 孰料赵宁这时候冒了出来。 在他看来,赵宁完全是出于山头之争,为了抢他的风头,帮朱昱把他按在城内,不让他有表现的机会才这么做,完全没有一点大局观,连贻害三军都不顾了! 要是赵宁出战失利,引发大军溃逃,到时候反抗军趁势掩杀,攻占城池,就会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力挽狂澜。 朱昱看看赵宁又看看张万里,确认了他俩确实不像是穿了一条裤子,好歹放下心来,当即拍板对赵宁:“好,本座同意你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