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第①章
据说,寒潮袭击了全国。 连一向温暖的古城都被寒潮的尾巴扫了个正着,天阴霾霾的,飘着小雨,用边上那个嘴毒的小姑娘的话说:人人都成了乌龟,缩脖子缩手,只恨不能裹着被子满街走。 这个时候,坐拥温暖的、飘着音乐的、时不时还传来磨咖啡香气的酒吧,不啻人生赢家。 毛哥得意洋洋,踩着凳子登高,取出嘴里咬的钉子,用锤子嘭嘭嘭砸进墙里,又从脖子上取下挂着的画,郑而重之挂上。 那是幅放大的照片,远景是雪山,近景是雪地上的一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车头边上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穿厚厚黑色羽绒服的女子,长发,其中有几缕编彩,另一个是穿红色袈裟的中年男人,微笑,眼神沉静,袈裟的边角被风轻轻扬起reads;。 身后有客人说话:“呦,这也是云南?哪儿?玉龙没这么大雪吧。” 毛哥说:“好眼力,你瞅这铺天盖地的雪,藏北呢。” 那客人背着手过来看,示意了一下那个喇嘛模样的:“这个,不是一般的喇嘛吧?” “可不,活*佛呢,管着老大一个寺。” 毛哥的语气与有荣焉:“都我朋友!” 其实夸大了,跟活*佛照相的,和拍这张照片的,确实是他朋友,但照片里这个桑珠活*佛,他是一眼都没见过。 他小心地下凳子。 角落里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也仰头看这堵照片墙:“一会藏北,一会甘南,还有雅丹魔鬼城的,毛哥就喜欢塞北,也不说挂挂我们苏州园林,南京十三陵。” 毛哥脖子一梗:“纸糊的江南,铁打的塞北,听过没?铁打的,敲上去,砰!经得了雪,扛得了风,我就是喜欢!” 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挺喜欢较劲的,酒吧里哗一声笑开了,有人起哄了句:“那去藏北开店呗。” 毛哥笑笑,没说话。 收拾好工具去后院,天已经快黑了,后厨在开工,哧拉哧拉的油烟气,听的人心里踏实。 ——那去藏北开店呗? 不行啦,他想,有心无力咯,别说现如今拖家带口,就算孑然一身,这身子骨,也经不起大风大雪大喜大悲的折腾了。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点了根烟,烟气飘起的时候,哼起了甘南的藏区小调。 刚哼了个头,毛娃蹬蹬蹬跑过来,说:“爸,吃饭了。” 毛哥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叫了你神棍叔没?” “叫了,他说他绝食。” 又绝食? 绝就绝吧,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毛哥往神棍住的那间“文化间”走了两步,扯着脖子吼:“加油!绝食到一半犯怂的、偷偷翻墙出去买饼干的,那都是……孙……砸!” 进了厨房,饭菜都已经盛好上桌了,吃饭的时候,毛嫂说:“神棍都两天没吃饭了。” “随他,”毛哥说,“反正饿不死,给国家省点粮也好。” “要不,就答应了吧。也就损失几晚房钱。” 毛哥瞪眼睛:“别,没这个理儿,也没这回事。” *** 神棍是前些日子来的,每年,他都要来好多次,自比是自由自在的候鸟,又飞来落脚了。 毛哥瞧不上他那文艺范儿,说,是内分泌失调的候鸟吧?人家候鸟一年就飞来飞去一两次,你都来多少回了reads;。 不过这次,与以往不同,神棍扭扭捏捏的,总往毛哥面前凑,欲言又止。 毛哥直白的很:“有屁就放。” 神棍说:“小毛毛,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好朋友,交情不错。其中呢,有一对小情侣,我呢,想让他们在这里结个婚儿,住咱们‘峰棠间’,沾沾房间的喜气,也给房间带点喜气。” 毛哥说:“那让他们订房呗。” 神棍说:“哎呀,小毛毛,订房这种,多见外啊。” 笑的分外热情,毛哥就在这笑里渐渐明白了:“阖着你是拉赞助来了?” “嗯哪。” “几个人啊?” “还……不太确定,五六……七八个吧。” “几晚啊?” 见毛哥和颜悦色的,神棍觉得有门:“结个婚,再玩两天,周边转转,怎么着也得……四五晚吧。” 毛哥继续和颜悦色:“你开的店啊?” 神棍耷拉着脑袋,不吭气了。 毛哥斜了他一眼:“我真不稀得说你,你跟鬼打交道太多,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人事儿了对吧——我的店,让你拿去送人情,凭什么啊,你当我爱你呢。” 神棍低声下气:“所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嘛。” “没得商量,原则问题。” 神棍哀怨:“小毛毛,我们是好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我才要教你个透彻明白,没把握的事,别瞎承诺,更别拿人家的去承诺。” “就这一次……” “一次也叫破例,不破。” “那我都答应了,多没面子……” “没事,跌的重记得狠。” “小毛毛,他们都是好人……” 毛哥指吧台侧面贴着的明星画:“她好看不?” 那是张电影海报,照片上的女人金发碧眼姿态撩人,神棍摸不准毛哥用意:“好看。” “她好看,她是个太阳,她照耀她周围的人就是,关我什么事?你的朋友是好人,你去吸收光和热,我不稀罕。全世界好人多了,都跟我有关系,我累不累?” …… 再然后,神棍就绝食了。 毛嫂是女人家,心肠软,不禁吓,看到神棍真不吃饭,难免心下惴惴,毛哥说,坚决不能动摇,这不是钱的事儿,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小样的,他绝食了不起啊,要是他绝食,事事就遂了他心意,那他怎么不绝食收复钓鱼岛呢reads;。 吃完饭,他给了毛娃一百块钱。 “明天……要么就今晚,你去买个肯德基全家桶,放他窗户底下,必要的话拿个电吹风,把香味往他房里吹……” *** 丽江,聚散随缘。 照旧的热闹,人声喧嚷,一万三失手打了个杯子,碎玻璃碴堵在了水槽口,他满不在乎,清理的时候赤手就去抓。 清完了,看手,割破了三四道,不过很快的,那血迹内收,破口很快愈合。 一万三喃喃:“帅啊!” 然后一抬头,冷不丁吓的一哆嗦。 炎红砂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抱着个空托盘,盯着他。 说:“你瞎嘚瑟啥啊,就怕人家不知道是吧?你懂不懂什么叫低调?” 一万三讪讪,自知理亏。 七根凶简上身,每个人都多了个凤凰纹身,大家一致觉得,不可能只是个盖戳儿的认证。 帛书里说了,七星之力,附于身,改换人心,噬善而扬恶,强肌体,使敏于行,竟至返生呢——遥想当初,亚凤那样弱不禁风的人,凶简上身之后都凶悍之极,如今每个人均摊到1.4根,凶简的恶性又被封住,那……他们岂不是跟个超人似的? 一万三逮着法儿就想试。 炎红砂愤愤:“人家罗韧吩咐了几次了?别张扬,万一传出去咱们也麻烦。大家都那么低调,你就不能老实点?” 正说着,曹严华打着手机从她身后经过。 这些天,曹严华忙着和家里电话修复关系,虽然这种修复,至今未能奏效。 “我不好跟你们解释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只能说,我现在不是个普通人。我非常不同好吗,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来要求我好吗?” …… 一万三斜了炎红砂一眼,那意思是:这叫低调? 角落里,霍子红跟罗韧分坐桌子两边,桌上罕见的没有上酒,摆的是茶盏。 罗韧给霍子红斟茶。 霍子红低头看杯里漾着的茶水,说的不紧不慢:“不托媒?就你直接来提?” “是,这样有诚意。” “家长呢?也不出面?” “我家里的情况,红姨知道的,除了我自己,没人代表得了我。” 霍子红“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reads;。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想让她爽快点头说出个“是”字,她又不情愿。 平日里看罗韧,觉得什么都好,木代交给他自己也放心,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心里头忽然别扭起来。 是,木代不是我生的,但这么多年,也是当女儿来养的,你突然就出现了,聊聊聘礼,然后就把人领走,凭什么啊? 霍子红不喝茶:“我得想想。” 她把茶杯往外一推,起身离开。 罗韧苦笑。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来之前,郑伯就提醒他了:“把人家的闺女带走,没那么容易的,怎么着也得摆你两道关。” 抬头看,吧台处,炎红砂、曹严华、一万三三个人站成一排,个个脸上都是大写的同情。 奇了怪了,你们同情个什么?罗韧气的牙痒痒:爷再不济,再被拒婚,也远远走在你们几个前面了吧? 手机响,神棍打的,问他:“你那里进展怎么样啊?” 先前,从函谷关归来,各自分开的时候,神棍提醒他:“别忘了,说好的要去我朋友的客栈那办场婚礼的,什么时候啊?” 罗韧回答:“这不是小事,就算私底下办,也总得让木代的家人点头吧,等我上门提了亲再说。” 现在,神棍来问了。 ——你那里进展怎么样啊? 罗韧不动声色:“挺好的,没什么问题,你朋友那呢,方便吗?毕竟我们跟你朋友都不熟……” 神棍满不在乎:“我的朋友就是你们的朋友。再说了,我是谁啊,一句话的事儿!” 也是,想想万烽火,给神棍帮忙从来不收钱,还有他的微信昵称——沐浴在朋友关爱中的棍,“关爱”二字,足以说明一切。 挂电话前,罗韧问了句:“你那头什么声音?装修?” 神棍淡定:“是,装修。” *** 挂了电话,神棍怒气冲冲,砰一声推开门出来。 正开着电吹风吹着肯德基全家桶的毛娃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把电插线给绊开了——也亏得他们,房间外头没有插座,拖了个那么老长的拖线板过来。 吹风机的声音骤停。 不远处,毛哥凉凉地开口:“呦,棍儿,出来啦。怎么着,不绝食了?绷不住了?来,吃,别客气。” 毛娃很配合地把全家桶送到神棍面前。 神棍一脸严肃地把全家桶推开,撂下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我不吃。鸡,是人类永远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