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闻言,迟绿眉梢稍扬,唇角往上牵了牵,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半晌后,她轻笑:“当然不介意。” 她指了指轮椅后背,浅笑盈盈说:“那就麻烦博老师了。” 博延:“……” 他垂下眼,看着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犹如一滩死水的心再次泛起了波澜。 他记忆里的迟绿,就应该这样无理取闹。 两人对视片刻,博延抬手搭在她椅背上,推着她往路边走,淡淡道:“不用客气,受人所托。” 迟绿:“哦?” 博延没搭腔。 迟绿望着漆黑夜空,吹着风,闻着身后男人身上的冷冽木质香,有瞬间也不确定他是在口是心非,还是在说事实。 两人停在路边,马路上的车呼啸而过。 迟绿被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这样,很难再回到过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简单的性格不合观念不同,而是更沉重的东西。 她跨不过去,博延也一样。可她又想再任性一点,再为自己所求主动一次。 迟绿走神想着,突然就后悔要跟博延回北城了。 她不想回去那个让她既开心又难受的地方。一旦回去,有些事就无法再避开。 迟绿紧抿着唇角,嘴唇张了张,刚想反悔。两人面前停了一辆车。 她一怔,看着博延走了过去。 “上车。” 博延和司机交谈两句,侧目看她:“先回酒店?” 迟绿怔楞须臾,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嗯,我要拿行李。” 博延颔首,吩咐司机:“去酒店。” 司机是江城这边给博延安排的,做事周到。博延每次来这边出差,都是这位司机。 “好的博总。”- 车内三人,除了有外面的鸣笛声传入,以及忽明忽暗的灯光落下之外,整个氛围安静地犹如课堂。 迟绿不太习惯和博延处于这样的静谧环境里,她低头看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 手机里收到了圆圆的消息。 圆圆:【迟绿姐,你真不用我去给你收拾行李吗?】 在等司机过来间隙,迟绿便给圆圆发了消息,让她回酒店休息。 迟绿:【不用,没多少东西。我这几天会在北城,等你休假结束后,过来北城这边。】 圆圆:【好。】 迟绿叮嘱她几句,刚想退出微信,又突然想到博延说的话。 她没多纠结,给季清影发了个消息。 迟绿:【你让博延照顾我的?】 季清影:【?你觉得我面子有那么大吗。】 如果不是博延愿意照顾,别说是季清影和傅言致,就算是他们所有好友加一起,也叫不动博延。 博延之所以会答应,那是因为季清影拜托的事,是他内心的渴求。 迟绿瞬间懂了。 她挑了下眉,侧目去看旁边男人。 博延在闭目养神,路边忽明忽暗的光影掠过,勾画出他英隽眉眼。他眼睫似鸦羽,长且翘,和以前一样勾人。 这会他大概是放松了下来,姿态看着慵懒。 迟绿怔怔望着他侧脸,正想转开目光,男人忽而睁开眼,与她对上视线。 有瞬间,车厢内的细小尘埃在飘浮,迷乱两人的眼,也乱了迟绿的心。 博延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望着她,也没问她为什么像个花痴一样盯着他看。 两人目光对视了许久,谁也没有回避。 正僵持着,车子突然停下。 司机感受着后座气氛,讪讪道:“博总,到了。” 博延垂下眼,应了声:“在这边等会。” 司机点头。 迟绿了然,说了句:“我很快下来。” 博延没理会她这话,从后备箱拿出了折叠轮椅,抬眼看她。 迟绿:“……” 她纠结几秒,还是坐了上去。 反正也丢脸丢到这了,不差一时半会。 到房间门口,博延看她掏出房卡样子,默了默问:“你助理呢。” 迟绿“啊”了声,毫不在意说:“放假了。” 博延蹙眉,看了她的脚一眼:“你打算自己收拾?” “……” 迟绿怔楞着,刚想说自己其实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可一对上博延目光,她便改了主意。 “是啊。”迟绿瞎扯道:“不然能怎么办?我助理都回家了,总不能把人叫回来吧。” 博延低头睨她。 迟绿弯了弯唇,眼神明亮:“博老师如果不介意,帮前女友收拾下行李怎么样?” 怕被博延拒绝,她小声咕哝:“我行动不便,你也不差这一次。” “……” 房间内静了许久,迟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脸热了起来,慌乱垂下眼说:“当然不方便的话,也——” 话还没说完,被男人冷声打断:“仅此一次。” 迟绿惊诧抬头,看到的是他熟悉的背影。 博延收拾东西很有一套,他有轻微强迫症和洁癖的人,和迟绿截然不同。 迟绿很随意,东西一股脑塞进行李箱,装得下就行。但博延不是,他要把所有东西都规矩摆好才觉得舒服。 迟绿坐在轮椅上,看着他把她摆放在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装好放入行李箱时,方才回神。 “谢谢博老师。” 博延回头瞥了她眼,沉沉应了声:“走了。” 其实迟绿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她衣服等乱七八糟物品早就被圆圆叠好放箱子里了,博延收的只是一些早上没来得及弄的化妆品- 一路沉默抵达机场,迟绿有些许意外。 “徐助理不回去?” 博延冷冷看她眼,“他要参加宴会。” 迟绿一怔,明知故问:“你怎么不去?” 博延睇她眼,转开了话题:“饿不饿?” “……饿。”迟绿没再步步紧逼,委屈道:“我一天没吃东西。” 走秀当天,她除了喝点水和果汁之外,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吃。这是职业习惯。 刚刚如果不是遇到了博延,她这会应该已经和圆圆坐在火锅店了。 博延看她委屈的神色,有片刻的慌神。 他“嗯”了声,低声道:“待会吃。” 办好托运,两人直接去了贵宾室。 深夜机场人少,博延也不担心被拍。问过迟绿意见后,两人光明正大去了餐厅。 吃完正好登机。 迟绿跟着博延上飞机,一路无话。 她坐在窗边,眺望着机场夜景。夜空中星星点点,有月光从窗外洒进。 看着看着,迟绿心跳突然有些快。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在发酵,但不可否定的是,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渴望,又害怕。 她怕遇到熟人,怕面对很多过去的人和事。可她又想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你好,麻烦要一块毯子。” 旁边男人的声音传来,迟绿回神。 空姐对着博延展颜开笑,喊了声:“博总好久不见。” 博延常在北城和江城飞,加上身份缘故,空姐大多都认识他。 博延颔首应下。 空姐笑笑,转身拿毯子递给他。 博延头也没抬,侧了侧头:“给这位小姐。” 空姐一愣,对上了迟绿露出的眉眼。 “小姐。”她快速回过神,脸上恢复职业微笑:“您的毯子。” 迟绿接过,笑了下:“谢谢。” 空姐点头,看向博延:“博总,需要喝点什么?” 博延稍顿,侧目看她:“要喝什么?” 迟绿扬了下眉,对空姐笑盈盈说:“麻烦给我杯咖啡。” 空姐刚想答应,博延冷冷道:“给她一杯热牛奶,谢谢。” 空姐:“……好的。” 看空姐转身离开,迟绿瞅了眼旁边的男人:“博总。” 博延翻看资料的手顿了下,“怎么。” “没事。”迟绿轻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阴阳怪气:“你常坐这个航班?” 博延“嗯”了声。 他飞的次数多,这两个城市来回的航班,每一趟都很熟。 迟绿眼睫颤颤,没再出声。 喝完热牛奶,迟绿打算睡觉。这两天换了地方,她没怎么睡好。 耳畔传来均匀呼吸声,博延垂眸望着手里的文件,文件上每一个字都很熟悉,但此刻却静不下心再看。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在空姐试图过来询问时,轻嘘了声。 空姐了然,看了看睡着的迟绿,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人走后,博延静了几秒,这才把目光重新转到迟绿脸上。 她这会没带妆,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眼睛和额头露了出来。大概是刚回国没睡好,她眼睛下方的黑眼圈很明显。 莫名其妙的博延想起了以前的迟绿。那会她心思藏得深,也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但偶尔却又藏不住女孩心思。 高中阶段学习吃力,博延给她当家教那段时间布置的任务多,迟绿有拖延症,一定要拖到周末他去上课检查才会做。 这也就导致她每周五晚上都得熬夜,周六他一到,她便耸拉着眼皮看他,写满了心情不好。 博延最开始不懂,好奇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指着眼睛说:“博老师,你看我的黑眼圈是不是很丑。” 博延想到她的拖延症,有一回违心地告诉她,黑眼圈确实不好看。 那天上课,迟绿没和他说一句话。 再后来,他明白了迟绿心思,没再做她家教。 她泪眼婆娑找到他家,边哭边说:“博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好看了,所以不来给我上课了。” 她承诺着:“我以后不熬夜了,有黑眼圈我也遮住,绝对不让你觉得丑。” 博延无言,偏偏说不出实话。 后来,他才告诉迟绿。不丑,无论有没有黑眼圈,她都是漂亮的。漂亮到他知道前面是深渊,却依旧义无反顾陷进去,陷入她的世界,再无法抽身离开。 …… 旁边传来呓语,博延猛地回过神。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他侧目,看着紧锁着眉头的迟绿,缓缓地抬起了手- 迟绿睡醒时,飞机广播响起,他们要落地了。 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思维和反应都变得迟缓。 “博延,我想喝水。”她下意识喊了声。 旁边没有水递过来,迟绿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不对。 她愣了下,边转头边改口:“抱歉,我——” 博延像是没听见她的道歉,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给她,淡淡说:“冷的,将就下。” 迟绿一怔,“谢谢。” 博延没再说话。 下了飞机后,迟绿提着一只脚,行动缓慢地跟在博延身后。 轮椅被两人留在了江城,这会她就是一个独脚侠。 拿上行李,博延看她:“你想住哪里?” “……”迟绿顿了下,抬眼看他:“你想安排我住哪里?” 博延:“……” 他单手扶着她往停车场走,淡淡说:“随你。” 迟绿一笑:“我身边没助理,半夜了也不好打扰朋友。”她故意停顿了下,看着博延:“博老师,借我间客房如何?” 博延垂眸看她几秒,“你不怕上新闻头条?” 迟绿“啊”了声:“怕什么?” 她小声咕哝:“上了不是正好吗。” 博延:“……”- 博延不住家里,他在公司附近有一间长居公寓。 门打开时,迟绿看到了屋内装饰。 很冷清很冷清,公寓的东西不多,除了必要的家具用品,连一盆植物都没有。 她看了眼墙上的一幅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看到过。 博延从厨房拿了一杯温水递给她,淡淡道:“客房在那边,有什么需要直说。” “哦。”迟绿指了指墙上的画:“这幅画好像有点眼熟。” 博延顺着她目光去看,自嘲地扯了下唇:“你的错觉。” 迟绿:“……是吗。” 她皱了皱眉:“我之前好像看到过。” 博延没理会她的咕哝声,淡声吩咐:“客房有洗漱用品,也有换洗衣服。” 他顿了下,补充说:“博盈的,你将就用。” 闻言,迟绿无声弯了下唇:“好,谢谢。” 她看着克制又冷漠的博延,眉梢微挑:“那我先去洗漱休息了。” “嗯,有事叫我。” 迟绿一蹦一跳地回房间洗了澡。 出来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应了声:“请进。” 博延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两条白色的毛巾。 他和她对视片刻,迟绿回过神道:“要热敷吗?” 博延面无表情“嗯”了声,走近到她面前。 他一过来,鼻息间的沐浴露香味便自然而然的飘了过来。 迟绿发现,主卧和客房的沐浴露是同一款,是她以前很喜欢很喜欢的一款味道。 她看着博延,在他蹲下之前伸出脚:“博老师,好人做到底吧。” “……”博延顿了下,顺势蹲了下去。 迟绿坐在床沿边,看他蹲着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几年前,他曾做过无数类似这样的事。 迟绿低垂着眼睑看他,有些恍然。 男人眉眼专注,温热的手掌握着她脚踝,热毛巾敷在上面,缓解着她的疼痛。 房间暖黄色灯光下,他们的影子重叠交错,呼吸萦绕,显得尤为暧昧。 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多白日里埋起来的心思和念想,在此刻曝露出来,无处可藏。 迟绿下意识往下弯腰靠近。 在博延猝不及防抬头时,他的头撞到了她的鼻尖,两人相似的桃花眼流淌着过往的回忆,情难自控。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也忘了到底是谁主动的。 等迟绿再回过神的时候,她被炙热的身躯包围,压在了柔软的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