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退伍的四叔3
他们今天也是运气好,搭上一辆货车,司机一直把他们拉到了中俄边界的黑龙江边。本来他们抱着随缘的心态,跟着顺风车到了哪里就是哪里,结果他们下车一打听,刚好到了中国最北边的乡镇——漠河北极村,这里也是中国最冷的地方之一。 眼下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三十几度,黑龙江江面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听着挺吓人的,但我四叔一个湖北人,并没有觉得有多冷,可能是他穿的比较暖和,而且北方的冷是干冷,不像湖北以及往南去的地方都是湿冷,空气湿润的南方,哪怕是零下一度就会感觉很冷很冷。 他们来的也正是时候,北极村的村民每年冬天都会举行冬捕活动,千百年来,这里的冬捕活动逐渐形成了固定的规矩,首先为了避免发生纠纷,冬捕的区域由抓阄决定,沿江每一个村分一大片区域,村里的每一户再又分一小片区域。 四叔和许晶什站在江边,一眼看过去,来来往往的人影几乎都穿着差不多颜色的衣服,那时候衣服的款式和颜色比较单调,不像后来那么多姿多彩,其实他们两个穿的衣服也和江面上的村民差不多。 冰面上的情况,最让我四叔印象深刻的是竟然有人把车子开了上去,有拖拉机、三轮车、手推车,甚至还有开往对岸的货车,也有艺高人胆大的小年轻尝试在冰面上骑自行车,最后的结果是摔得很惨。 这时一个穿着军大衣,戴着毛茸茸军帽的大爷开着拖拉机停在了他们对面,跳下来用一根前端很尖的铁棒在冰面上凿窟窿,其实这个窟窿他昨天就已经凿好了,里面已经下好了渔网,只是到了现在又冻上了。 四叔和许晶什都想看看冬天捕鱼的过程,赶紧走过去,结果我四叔大意了,刚踏上冰面就摔了一跤,反倒是许晶什这个知识分子,一早有心理准备,还稳稳当当站在上面。 我四叔爬起来又和许晶什往前走,这次小心多了,到了大爷身边,大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应该是专程来看冬捕的,这其中也有专程来买鱼的。 很快,冻住的窟窿被凿开,大爷利索将渔网收起来,这一次我四叔算是开了眼界,一网捞上来二十几斤鱼,大大小小的都有。 在冰面下,水温也才零下四度左右,捞上来的鱼被大爷直接丢在冰面上,其实冰面上还覆盖有积雪,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温,鱼在上面蹦弹几下就没有了动静,许晶什对这些鱼还很了解,一一指给我四叔看,这是哲罗鱼,这是细鳞鱼,这是重唇鱼,我四叔如获至宝,努力记下这些鱼的名字还有特征。 看完了这位大爷捕鱼,四叔他们又跑去看别家捕鱼,前后看了七八次捕鱼,情况都差不多,不过也有运气不好的,只捞上来几条小鱼。最后看累了,他们上岸找了个地方歇息,许晶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从背包里取出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我四叔一块,他们包里都带有水,就着冷水吃下压缩饼干,渐渐压缩饼干胀开,肚子里就饱了。 突然,许晶什站了起来,向着前面猛跑,我四叔在后面看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些担心许晶什这样会出意外,立马跟上去。 许晶什跑了一两百米远,又冲到了覆盖积雪的冰面上,我四叔一看就明白他为什么要跑来这里了,原来这里没有捕鱼的村民,他们两个人站在上面,显得宽敞自在多了。 “啊,雪,多么寂寞的雪!”许晶什干脆躺在了积雪上,他穿的衣服也挺厚,不怕冻着。 我四叔愣在原地,许晶什这是文艺细胞活跃起来了,后来还干脆吟诵起诗篇来。 他坐起来,在包里掏出一个手抄本,上面都是他平日练字誊抄在上面的诗而且都是与黑龙江有关的,后来分别时他还将这个手抄本送给我四叔做留念,我四叔后来又送给了我,总之我也是间接和许晶什发生了联系。 我四叔听许晶什拿着手抄本大声念: “九九重游访旧乡,龙江峡谷逸兴长。寒波如镜秋江水,高岸霜林对紫阳。 情缱绻,意昂藏,吟鞭指处小沧浪。曾经濯足相思柳,犹忆黄昏约小芳。” 兴头上来又念了一首: “北上兴安,林深处,扎营冬伐。雪没胫、千山踏遍,汗蒸衣亵。 斧锯铮鸣虎踪隐,铁骊飞挽丛林越。正川流、梁栋聚如云,关山叠。 边陲地,天寒彻;风华茂,男儿烈。任卧冰冲雪,胆肝犹热。 回首当年头已白,再游旧迹风光绝。叹青山依旧世浮沉,心千结。” 我四叔以为他念完这首该停下来了,结果又来一首: “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堕,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蓬山游,今弥陀。” 这第三首诗,我四叔这个糙汉子也听出了一点味道,许晶什告诉他,这首诗是近代军阀吴佩孚写的,也是手抄本里我最为喜欢的一首诗。 “难怪难怪,乱世之中能成一方枭雄,有这等才气也很正常,小许啊,我要是生在民国那种军阀割据的时代,倒很想认识一下他吴佩孚,只可惜生不逢时。”我四叔一顿感慨,别看他叫许晶什小许,但是年龄比许晶什还要小一点,只不过我四叔向来粗鲁,面相也生得粗鲁显老,不像许晶什那样文质彬彬,细皮嫩肉。 “你就知足吧,军阀割据的时代,你可能连口像样的饭都很难吃到,真以为乱世有多好吗?那不过是后来人身在和平环境里肆意攀谈的话题罢了,要是你看着身边人在战争里一个个死去,看你还向不向往军阀割据的时代。” 我四叔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其实也就是随口发发感慨,就跟许晶什突然文艺病发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