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梨树刻字
单黎夜去了倾家堡,立在屋檐瓦片之上,俯视这片昔日繁华的枯墙废墟,她抬了抬眸子,望向不远处,忽见一座院落有株茂密的梨树,她飘了下去。 平常不过的梨树,让她有种熟知感。 龙怿山庄,龙云居住的院子里也有一株,是他进庄时,特意选的院子。 梨树正对倾家宗堂,单黎夜悠然走进堂内,环顾四周,只见一面墙边有数排灵位,桌前有供奉的痕迹。 她走过去瞧了数眼。 忽的,一种异样的愤怒念头升起。 躁动不安的心,使这个念头放大。 杀母之人,凭何配供奉! 她立在堂前,伸手摸向背后的剑,却久久的,迟迟不曾动手,因她看到了桌上熟悉的摆奉方式,面容已是隐忍。 记得她亲口说过,她和龙云不会是敌人,那样的信誓旦旦,这句话现在想起来,怎么都像是一个笑话。 龙云,倾云。 因上辈的恩怨,她与他,是仇人。 终究,还是成敌人了么? 剑光闪过,斩了下去。 单黎夜神情冷然的走出祠堂,行至梨树前,停了脚步,纤长的五指停留在老练粗重的树干上,双手轻抚着树皮,她想了很多。 正要退开,多余的目光忽的落在树的左侧,上面似乎有什么痕迹,她往旁边走了半步,这才清晰的看到树皮之下有数道刻痕,那把剑兴许是把好剑,能这样在这坚硬的树中刻字,深入树心,如此铿锵有力。 第一个字,很重。 往下滑过,直至看到那上面的第二个字,她心跳突止,身子颤立。 她站在梨树下,很久很久。 身后,不多时出现一道人影。 她回头望去,唤了声:“林堂主。” “少主。”林绍谦上前微微抱拳,直奔话题:“有归海九狼的踪迹了。” “他在何处?” 林绍谦道:“东凉。” “他见过什么人?” “我们的人,只跟踪到他入了东凉皇宫。”林绍谦蹙眉道:“他入宫,并非用飞檐走壁的方式,而是手持令牌,一路畅通无阻,除了东凉皇帝,恐怕无人能给予这个特权。” “东凉皇帝……”单黎夜诧异喃喃。 她很是想不明白,东凉皇帝为何会对蝶谷感兴趣,又为何会让归海九狼去龙怿山庄杀人,这东凉皇帝能与父亲有什么仇? “少主,魔教也在追踪归海九狼。”林绍谦移动脚步:“魔教放话,对叛教之人,不留活口。” 单黎夜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萧天寒明明说过,这人任我处置,如今出尔反尔,却要坏我的事。” 不留活口,这让她怎么继续查? 可萧天寒,不像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魔教之人,不尽信得。”林绍谦忐忑的问道:“少主,若是魔教要杀他,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我要活的。”她冷声。 林绍谦明白:“少主放心,在魔教手中留一个活人,想必不难。” 她点点头,再看向树。 最后一个字,刚刻不久,且未刻完。 望着这树,林绍谦叹息了声:“燕儿也喜欢梨树。” 单黎夜道:“林堂主不必担忧,既然魔教会把林姑娘带回教中,那林姑娘应无生命危险。” “身为幽冥楼的人,却在魔教,难免令人遐想。”林绍谦愁目叹道:“当年叶楼主也是与那魔教的人有所纠葛,才会被江湖人误会,少主可千万莫与魔教来往过密。” “林姑娘是被人掳去的,事出有因,不会让人多想。”见林绍谦如此劝诫,单黎夜不免道:“我的事,自有分寸。” “杨大哥。” 听到这个声音,单黎夜便知是那对少年少女过来了,方才他们说每年都来祭拜,想来是没有骗人。 林绍谦无话,佛手从瓦上离开。 单黎夜不太想与人打照面,四下一看,足尖轻点,轻轻落入墙背后面。 只是,有点意外。 墙后面,早已经有人了。 什么时候来的? 屏息的功夫倒是不错。 看清这人熟悉的相貌,单黎夜手中的银针渐渐收起。 而藏身于墙壁后的女子,摸向剑柄的手落了下来,屏息功立破,终于能好好的呼吸,想要开口,但那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不得有多余的声音。 壁后的两人,静静站立,打量着彼此,提防着彼此。 “这梨树长的越来越好看,像是有人修剪似的。”颜笙儿走到树前观赏,忽的发现了什么,突然诧异说道:“杨大哥,你快来看,有人在这里又刻了字。” 杨孟祁正悲余,听得颜笙儿的喊声,忙跑到树前一瞧,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七年前,有人在此刻下心灵二字,这个心字,应该是指心儿妹妹,灵却不知是何意,他只当以为,是心儿妹妹回来所刻。 “这应该是不久前刻的,也许,真的是有人回来了。”颜笙儿抚摸着字迹,嘟起嘴巴来:“可这个灵字,为什么要划去?这个还没有刻完的‘燕’字,又代表什么意思?” 杨孟祁道:“我也不明白,但是至少说明一件事,云大哥和心儿妹妹,一定还有一个活着,他们回来过。” 墙壁之后,两人的脸色如出一辙,寂静的空气,加重了两人的凝重。 一个心,一个灵。 都心知肚明,是指什么。 至于那个‘燕’字,已说明什么。 望着这废墟,只能道物是人非,杨孟祁不得不叹息了声。 “杨大哥,你又怎么了?” “我只是想到龙怿山庄。”杨孟祁道:“龙怿山庄遭此灭门惨案,跟倾家堡如出一辙,他们家只剩下那位龙姑娘和少庄主了。” “那龙若灵就是杀人凶手,你叹息她做什么,难不成,她还能和你的心儿妹妹并列?”颜笙儿脸色又不太好了起来。 “笙儿,事情不明,还是不要随意议论。”杨孟祁道:“那位龙姑娘我虽没见过,可是龙大哥处处说她的好,她一定不是恶人。” 颜笙儿嘀咕:“她不是,谁还能是。” 杨孟祁自知无法扭转别人的看法,便也不作无用的辩驳,转身去了祠堂,颜笙儿只好跟了进去。 墙壁后的两人,才有松口的机会,单黎夜转着幽然的眸子,在这个身着丹红衣的女子身上停了数秒,低哑出声:“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六月。”面前人报了名字。 “你救过我。”单黎夜忽然想起来什么,那次从七月手下救她的人就是六月,难怪觉得六月的声音耳熟。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六月道:“七月擅自行事,已被少主严惩,望单姑娘莫再对七月计较。” 单黎夜笑了笑,六月跟七月的关系或许不错,如此境况,还能在她面前为七月求个情,她盯着六月道:“你早知道,我与七月很像吧,你从一开始来龙怿山庄,就是来监视我的,萧天寒果然是多谋远虑。” 六月没有回答,沉默就是默认。 “温轻兰总说我沉稳,其实我一点都不及你。”一个魔教卧底,任劳任怨,在山庄待了七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六月的内心,该是有何等强大。 单黎夜仍是望着她。 红依,六月。 这一刻,不再是大小姐和侍女。 而是敌人之间的相互较量。 单黎夜试图从六月沉凉的眼中寻出一点波澜:“我哥哥他出事了,红依,你知道吗?” “我知道。”六月眼底划过看不见的黯然,抬起眸子与她对视时,却又那么镇定冷静。 龙怿山庄灭门之前,六月便已得知京城传来的消息。 皇帝病重,太子忽然佣兵谋反。 最终,太子失败入狱,终生囚禁,与太子有关的一概人等,或择日处斩,或流放,龙见尘身为太子的殿前统卫,即便什么都没有做,也少不了连坐的风险,但皇帝没杀他,而是将他流放。 朝廷的事,六月很多不知情,她只知道,七月很关心龙见尘的生死,甚至想好了,若是皇帝要处斩他,七月会毫不犹豫选择去劫法场。 而她,只能暗中相助。 “红依,你对我哥哥,有情义吗?” 单黎夜忍不住问出这样一句。 “没有。”六月回答极快。 双眸沉沉略过,对于这样的答案,单黎夜并不意外,红依次次拒绝回信,便已表明态度,只有那个傻哥哥才会一直寄信相思,苦苦追求得不到的人。 杨孟祁和颜笙儿已经从祠堂出来,两人没了话,错开着眼神,各自神思。 只听那边颜笙儿骂道:“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砍了供桌一角,这会儿,又得多待两天,换个桌子了。” 六月凝着面前的雪衣女子。 似乎,看不透。 哪怕在山庄待了七年,她也从来没懂过这个女子的心思,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的怨,仅仅只是砍去供桌一角么? 单黎夜心中却自顾嗤嘲。 她何尝不知这天大的仇恨。 若是别人,她兴许会怒极一剑断了奉桌,毫不犹豫毁了这座祠堂。 可这个别人,是龙云啊。。 她怎么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