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没脸见人了

    诸葛慧和羊绣指挥下人将带来的行李搬进了宅子里。

    这宅子原本是一个商人的，典型的四进宅子，青砖碧瓦，房子不算很大（按羊绣的标准），但院子不小，假山流水，还栽有十余株杏树、桃树，枝头上硕果累累；一棵葡萄在葡萄架上肆意伸展藤蔓，占据老大一片地盘，一串串的小葡萄密密麻麻的，能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原地起飞。这里的环境颇为清幽，诸葛慧一看就喜欢上了，在仆人忙着打扫宅子的时候，她坐到悬在一棵杏树下的秋千上，来回的荡着，神情惬意：“这宅子真不错，我很喜欢这里！”

    羊绣坐到另一个秋千上跟她一起荡：“就是寒酸了点。”

    诸葛慧哑然失笑：“这是南阳，自然不能跟洛阳比的。”

    羊绣说：“说的也是。”整个人全身放松，躺在秋千上，眯着眼睛，“这里穷归穷，但让人心安，不像洛阳，每一个角落都浸透了恐惧与绝望，每一天都在末日的阴影之下煎熬。”

    诸葛慧叹气：“这也只是暂时的吧，洛阳完了，南阳也就快了……”

    羊绣说：“能多享受一天安宁就算一天吧，在这乱世中，能享受片刻的安宁便已是奢侈了。”

    想到洛阳那种笼罩在末日阴影之下的恐惧、绝望的气氛，两个女孩子都叹了一口气。她们真的应该为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感到骄傲，在洛阳呆了那么久居然没有得抑郁症！

    诸葛慧没心情再荡了，让秋千停了下来，问羊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羊绣说：“还能有什么打算？在这里歇几天，然后回洛阳呗。”

    诸葛慧吃了一惊：“你还要回洛阳！？”

    羊绣说：“我答应静静送你到南阳来，现在你平安到达南阳了，我当然要回去啦，总不能让那个傻瓜一个人在洛北孤独地面对胡虏几十万大军吧？”

    诸葛慧望定她，说：“回去的话，你会死的！”

    羊绣眼都没睁：“死就死呗，无所谓了，反正这乱世活着也是受罪！”

    诸葛慧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此时的羊绣，全然没有了杓柳之战时的张扬与活泼，有的只是厌倦，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这该死的乱世的厌倦。这几个月来，羊家又有好几位出色的子弟战死沙场了，其中包括一位官至刺史的伯伯。那位长辈对她一直很好，视她如己出，与羊忱一起压制住那些饿狼一样的、想将羊峻、羊绣这一支的财产瓜分掉的族人，有空的时候会悉心教羊绣读书、练武，羊绣这一身本事，有一大半是他教的。可这样一位慈祥的长辈，却在七天前在荥阳战死了，与他一起战死的还有他四个儿子，他那一支算是绝嗣了。

    还没等羊绣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更大的噩耗传来，十几万晋军在宁平城被石勒屠戮一空了！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打垮了她，与很多人一样，她也意识到，这个乱世是没有尽头的，谁也不知道末日会在哪一天降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就是为了等待死亡！这让她很厌倦，羊忱和羊峻不止一次要送她到相对安全的关中或者江东去，都被她拒绝了，她哪都不想去，反正不管怎么挣扎也无法从这可怕的乱世中挣扎出来，那还不如坦然接受！

    半晌，诸葛慧才说：“其实……活着也并不只是受罪，还是有一些东西值得我们努力活下去的。”

    羊绣睁开眼睛：“比如呢？”

    诸葛慧说：“比如说美食、美酒，还有美丽的风景。难道你不想吃遍天下美食，饮尽天下的美酒，看遍天下美景吗？”

    羊绣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羊绣那糟糕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三个时辰后，宴会开始了。

    李睿在宴会中所使用的食材都是比较普通的，都是市面上就能买到的普通家禽、河鲜，还有猪羊狗肉，那些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山珍海味这里是一样都没有，更没有那些纯粹就是只取食材中的一小部分，杀一百头羊才能做出一碗汤这种纯粹就是为了显摆自己有钱的菜式，整个宴会的菜式突出的就是一个好吃，量大，管饱！

    食材虽然普通，但每一样都十分美味，羊绣再次化身为仓鼠，吃得腮帮鼓鼓……唉，打从这家伙跑到南阳以来，她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真是怀念啊！

    她想，其实活着也挺好的，毕竟死了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她左右开弓吃得倒是挺欢，司马范却有点食不知味，拿着筷子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夹着，心不在焉。

    李睿注意到他的异常，棒着一碗烩面坐到他身边，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司马范沉默半晌，说：“也不知道现在洛阳那边怎么样了。”

    李睿翻着白眼说：“还能怎么样，快完蛋了呗！”

    司马范无语：“其实……你说话不用这么直白的。现在你可是一郡太守，也算是封疆大吏了，言行举止都要收敛一点，别让人抓到把柄。”

    李睿撇嘴：“老子活着首先得让自己活得自在，只要问心无愧便可，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干嘛？”

    司马范还想劝说，话到嘴边却没这个心情了。他低声问：“这次真的撑不过去了吗？”

    李睿摇头：“撑不过去了，现在洛阳城里的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赶紧逃命，有多远逃多远。”

    司马范说：“这可是大晋的国都啊，哪能轻言放弃？”

    李睿说：“不放充，就陪它一起死呗！要兵没兵要粮没粮，还打个屁，赶紧跑路才是正经！”

    司马范说：“洛阳丢了，大晋也就完了……”

    李睿无语：“说得好像现在大晋还没完一样！”

    司马范：“……”

    跟这家伙聊天，真的很容易被活活噎死！

    李睿扒了一大口面条，说：“打起精神来吧，现在每天要做的事情多得要命，安抚民众，安置流民，编练新军，加强各地的防御力量……对了，还有正在襄樊一带流窜的王如，一宗宗一桩桩，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多到你想自杀，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吧！”

    司马范神色有些古怪：“王如……拿下襄樊了。”

    李睿整个人都傻了：“啥！？”

    司马范重复：“王如拿下襄樊了。”

    李睿眼睛瞪得比猪尿泡还大：“我没听错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逃离新野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三千来人，纯粹就是一条丧家之犬，就这三千来人也能拿下襄樊！？”

    司马范说：“何止襄樊，连江陵都让他拿下来了。”

    李睿有种呕血的冲动：“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一直想把王如彻底收拾掉，省得他老是在自己面前晃悠，烦人得很。然而在拿下新野之后，他的力量便被大大稀释了，毕竟还要分兵去占领比阳、堵阳、舞阳、昆阳、鲁阳等地，堵住胡人进入南阳盆地的路线，这么多地方，凭他手头上那一万余骨干，那肯定是不够的。在拿下了这些地方之后，他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办法调集足够的力量继续南下去收拾王如了，这不，去救禁军的时候，司马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挤出一千乌桓突骑，多的是一个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荆州最高长官王澄还是负责襄樊地区的军政事宜的山简，都拒绝让晋军进入襄樊地界，大概是怕他借口剿灭王如，嗷呜一口将襄樊也给吞了。

    反正手头上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加上襄樊的地头蛇也不欢迎，李睿只好暂时打消了打到襄樊去的念头。在他看来，王如就只剩下三千来人了，襄樊地区足有一万多人马，要收拾他还不容易？他愉快的将王如抛到了脑后，转头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

    然后就听到了王如拿下襄樊，一路冲到江陵这等惊爆的消息，差点没把他给震翻！

    司马范一脸羞耻，吐出两个字：“诈降！”

    贾攸替他解释：“荆州刺史王澄和襄阳太守山简都很欣赏王如的勇猛，在王如大败，逃到襄樊后，便开始招降他。王如一直不同意的，但前些天可能是谈妥了价钱，忽然就同意了，带二十人入襄阳向山简投降。山简大喜，设宴款待他，结果他在宴会间抽出暗藏的短刀，一举挟持了山简、杜蕤等一众襄樊的军政官员，以他们家属的性命作威胁，迫使他们下令襄樊地区的军队投降，襄樊这一兵家必争之地就这样被他兵不血刃的拿下了。”

    李睿：“……离谱！”

    贾攸叹气：“更离谱的是，在拿下襄樊后的第二天他便带着襄樊数名官员和十余车礼物南下江陵，求见王刺史。王刺史不疑有他，出城迎接，结果他在车里埋伏有百余名死士，当王刺史出城迎接的时候那些死士突然从车里跳出，一举将王刺史拿下，迫使王刺史下令江陵守军投降……”

    李睿这回真的要吐血了：“明知道对方是亡命之徒，在对方穷途末路之际不想着应该怎样除恶务尽，反倒去招降！招降也就算了，还一点戒心都没有！这就是你们司马家所倚重的栋梁？你们到底有多想不开才会挑出这么一帮奇葩来帮自己治理天下的？”

    司马范以手掩面伏在案上，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