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终结
阿卡纳东部港口，庞大的战舰停靠在码头边。 这里显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地面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深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二十多名教团骑士正在打扫战场，将许多尸体堆放在一起——其中有魔女，也有他们战死的同袍。 不远处，两具灰白色蒸汽甲胄站立在一起，其中一具甲胄魁梧高大，背负有一面巨大的白色盾牌，两侧延伸出锋利的锯齿；另一具甲胄则更纤细一些，手持两柄长剑，剑身上刻印的铭文微微发亮。 在他们面前，站着第三具甲胄，穿戴者没有头盔，脑后的淡蓝色发带在风中轻轻摆动，他灰色的眼眸注视着远处，那里能隐约看到大教堂的塔尖。 “高文，战况如何？” 他低声问道，语气极为平静。 “港口的魔女们已经被全部歼灭，持剑人阁下。” 魁梧高大的骑士开口说道，“但我们这边也有伤亡，有六名骑士不幸战死。” “收敛他们的遗体，带回英灵墓园安葬。至于那些魔女的尸体——” 执剑人转过身，神色冰冷，“就地用神术焚烧，把灰烬丢进大海吧。堕落深渊者······不值得我们怜悯。” “我明白——” 骑士话未说完，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险些将他们掀翻在地，码头附近的海水也翻腾涌动，在海面上掀起足有六七米高的浪花。 “怎么回事？！” 兰斯特洛竭力稳住身体，“地震了？！” “不，是别的原因。” 执剑人声音低沉，“震动是从教堂那边传来的，我们应该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闭上嘴，向远处看去。 其他人也抬高了视线，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东西。 “高文？” 兰斯特洛手中的长剑掉在地上，她使劲揉了揉揉眼睛。 “我在听。” “你也看到那个了么？还是说，这都是我的幻觉？” “我不知道···” 高文拨开面甲，神情严肃。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恶魔，又像是一头熔火巨人，但它也·····太大了，我从未在怪物图鉴上见过这种生物。” 不知何时，城市上空出现了一座庞然大物。 它头生双角，眼中散发出炽烈的红光，体表覆盖着焦黑的厚重岩层，在岩层之间的裂缝中流淌有沸腾的岩浆。 它站在那里，足有数百米高大，活像是一座燃烧的巨山，身上的火焰将天空都给染成鲜艳的红色。 它很愤怒，胸膛中燃烧着漫长岁月以来都不曾消散的怒火，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愤怒，如今只想要尽情地将怒火发泄而出，把四周的一切都给彻底铲平，毁个干净！ 越愤怒，它就越强。 “吼！” 巨大的生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抬手打碎身旁的大教堂，就像是推倒一座由沙子堆起来的城堡那样简单。 石块和断木从天空坠落，伴着一道道从巨物身上滴落的灼热岩浆，顷刻间造成了灾难般的破坏效果。 人们哭叫着，一边向神明乞求着，乞求祂们拯救自己；一边仓皇向四周逃窜。那些鸦人和骑士们也没有阻拦——他们早就逃之夭夭，远离了这片区域。 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拉德利自己，他仰望着面前伟岸的巨物，神情狂热。 “看啊！主宰降临了！他掌握着世间的战争和暴怒，手执火焰，必将消灭所有的罪孽，打破囚笼，将世界归于原初混沌，令万物得到解脱！” “他就是古老真神中的一员！” 就在此时，一层透明的屏障突然出现在空中，散发出一种宁静平和，尊贵古老的力量，隐隐间竟然抑制住了巨大生物身上的火焰，迫使它低下头颅，慢慢伏下身子。 “双蛇教会做了什么？” 远处的一栋建筑后，橘猫瞪大了眼睛，“那玩意儿足够用来毁掉这座城市了！” “他们是要挑起战争么？！” “我不知道。” 云梦又看了眼燃烧着的庞然巨物，“不管怎样，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应付的了，那种力量，起码已经是第四层之后的水准，或许更高。” “那该怎么办？” 橘猫有些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就这样撤退？我们总不能丢下那些市民，如果那头怪物发起疯来，他们就完了！” “不用那么悲观吧，队长。” 一名学生插嘴道，“它看上去已经被大结界给压制住了。” “仔细看看，小子，大结界未必就能一直困住它。” 橘猫哼了一声，“从大结界出现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更别提十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带着市民们离开这里的好。” “云梦。” 一直不发一言的安轻轻拽了拽云梦的衣角，“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就是那个怪物，它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 “你原先见过它？” 云梦挑了挑眉，不明白安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胡话。 “不，我只是····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吧，格温在牢房中变成怪物那件事，他当时也长出了双角，身上还烧着火焰，看上去和这个大家伙很像。” “你是说——？！” 云梦瞪大了眼睛，明白了安话里的意思，“不，不可能，这听上去太疯狂了······那个怪物怎么可能会是，会是他？” “为什么不可能？” 安认真地看着云梦，“格温是在吸收了石杯后变成怪物的，双蛇教派想要石杯，同时还想要带走格温，这其中也许就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你们快看那头怪物！” 云梦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名学生突然喊叫起来。 “它想做什么？！” 众人抬起头，才发现那头巨大的生物又站了起来，像是竭力在对抗着什么，紧接着怒吼一声，挥拳打在了透明的屏障上！ 啪！ 像是一团肥皂泡爆炸，又像是一块玻璃被打碎，所有人都在心底听到了这声脆响。 这一刻，沃顿岛、索拉卡岛、云岩岛、阿卡纳岛——整个王国中的所有生命心头都浮现出一道奇异的念头。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那是对他们的保护，同时也是一层无形的桎梏。 遥远的西方，巍峨绵延的山岩之上，一颗粗大的天青色巨树下，坐着一名身披黑色盔甲的战士。 他身材高大纤细，原本正在低头冥思，此时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远方。 “这种气息·····” 战士从地上站了起来，握住红黑两色相间的沉重大剑，残破的披风在身后摆动，飘散出一层淡淡的灰烬，其中还夹杂着几颗闪烁的火星。 “洛普尼尔，你又从深渊中爬出来了么······” 不只是战士，从西到东，从北向南，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数道意志都将目光投向了阿卡纳的方向。 他们有的惊慌失措，感到战栗和恐惧，想起了曾经那些黑暗的动乱岁月；有的则暗暗窃喜，为这道古老崇高的气息献上欢呼，庆贺主宰的归来。 但这些都和此时的云梦无关，她和其他人正躲在残破的建筑后，看着那头咆哮的怪物，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 “大结界·····碎了···” 一名学生愣愣地说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不管它是什么怪物，现在我们都只能先撤退了！” 橘猫跳上面具人的肩膀，语气严厉，“这不是你们能对付的，快走吧！我们得赶回沃顿，警告分部的那些人，让他们做好准备。该死的····这件事得交给那些高层来处理！” “等等，有人飞到它肩上了！” 云梦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极力向外看去，才发现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向空中飞去，正落在怪物的肩上。 “那人是谁——等等，云梦，你想做什么？！” 橘猫抬高了音量，“你疯了吗？！” “有些事我要去确认一下。” 少女回身看了它一眼，“三叔，如果我死了，而你们能回去的话，帮我给师傅带句话。” “我没有逃，我尽力了。” “别——” 风声呼啸，橘猫嘴里的话来不及说完，就见一对白色巨翼延展开来，拔地而起，冲向了远处的怪物。 在怪物肩上，拉德利站在那里，浑身游离着黑色的雾气，在他身后凝结成羽翼。 “尊贵的主宰，伟大的愤怒古神！” 他高声呼喊着，“是时候发起对这个世界的反攻了，请用您的伟力找到天基之门，再次打开现世和圣域的通道，让至高双蛇的军队重新归来吧！” “瓦甘达，耶罗，萨美尔，洛夫。” 古神声若洪钟，发出低沉的咆哮，随之是一道意念传入拉德利的脑海。 “你说的没错，凡人，我会打开通道，让我的兄弟姐妹能够传送而来，我的jiejie谎言会喜欢你这个忠实信徒的。” “那是我的荣幸！” 拉德利满脸兴奋之色，躬身对愤怒行了一礼。 古神张开大嘴，又是一道意念传来，“待在我身边，凡人，我允许你和我共同见证这个伟大的时刻。” 没等拉德利回答，它就抬起双臂，托举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向空中放射出明亮的光柱，同时发出一些古奥低沉的音节，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一道大门的虚影渐渐浮现在空中，随着古神的召唤，越发凝实起来，能看到门后是一道转动的旋涡，通向遥远的未知之地。 拉德利紧盯着大门，神色激动，以至于忽视了对四周的警戒。 也忽视了那道疾驰而来的白色身影。 当他反应过来时，风声已至，脸上重重挨了一拳，紧接着肚子上又被狠狠踹了一脚，从古神肩上跌落下去。 云梦做完这一切后，没有再去理会他，而是振翅闪身，躲开呼啸而过的巨大手掌。 “卑微的蝼蚁！” 古神的怒吼声传入云梦耳中，“侍奉光明的圣灵！你们这些家伙还没有彻底消亡在坠星之战中？！” “我才不是圣灵！” 云梦在空中飞动，像是一团白色的影子，躲闪着古神挥动的大手，“不管你在做什么，我是来阻止你的！” “就凭你？” 古神停下召唤，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在那之前，我会把你烧成焦炭！” 它突然张开大嘴，吐出一道火线，紧追着云梦，将沿途的建筑全部覆盖在火焰之中。 “轰！” 一座尖顶高楼被大火覆盖后，像是引燃了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强烈的冲击将正巧飞过附近的云梦撞了下去。 她在空中下坠了一段高度后，勉强恢复了对平衡的控制，重新向上攀升。 “下去吧！你这烦人的小虫！” 巨手从头顶压了下来，裂缝中滚滚岩浆滴撒而下，云梦倾斜身体加快速度，惊险地从手掌下冲了出去，顺着古神的胳膊上升。 因为高度降低，云梦看到了古神胸膛上有一团闪烁的红光，她眯起眼睛，才发现那是一座镶嵌在古神胸口的石杯，在外面露出一小部分末端。 她心中又浮现出安的话语，深渊奇物与格温的异变有关，还有那一晚在莫名出现在石杯前的少年。 原来那时就已经表现出征兆了么····· 云梦深吸口气，猛然向前俯冲而去，当她接近古神的躯体时，陡然上升，向它胸膛上的石杯冲去。 “离我远点！蝼蚁！” 古神手掌扫落，拍在身上溅起大片的岩浆和火星，其中的热度迎面扑来，令云梦脸上微微发红，撩起她的发丝。 近了，就快到了！ 眼看离石杯还有几米远的时候，云梦眼中闪过一抹决然，她加速冲了上去，伸手触向石杯。 古神的手掌也拍了下来，将她完全盖住。 “该死！” 在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橘猫怒骂一声，“如果那位回来后，知道她学生死在这儿，咱们全都得完蛋！” 一旁的面具人也不由打了个寒战，起身握剑就要冲出去。 “你跟着发什么疯？！” 橘猫跳到面具人的肩上，“我们还是撤吧，找机会再给那丫头报仇——” 它话音未落，就见古神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指缝中溢散出银色的光华。 “不可能！这是禁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银色的光华从古神胸口扩散向全身，它的身体急速缩小，最终变化成一道银色的光团，从空中向远处坠落而去。 “居然成了！？” 橘猫瞪大了眼睛，招呼身后的学生们，“走，我们快去找她！” 光团坠落的方向是东方的港口，一行人朝那里赶去，当他们绕过一片残存的废墟时，却看到几名身穿蒸汽甲胄的骑士，其中一人脚下还踩着一具尸体。 “教团骑士？” 执剑人闻声抬起头来，看到橘猫和面具人带着的这支队伍，他眼中晦暗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放在身后。 “密会？” “没错，我们是密会的调查队伍，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橘猫瞥了眼地上的男尸，“他又是谁？” “我们收到王女的求援，特地赶来帮助你们清剿双蛇教派。至于他——” 执剑人用右手拔出尸体上的灰白色长剑，“只是一个谎言序列的邪教徒，从空中落下来后正被我们撞见。他想要反抗，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么。” 橘猫多看了他两眼，不再多说，“我们还要到那边去找同伴，就麻烦你们处理剩下的那些邪教徒了。” 说完，它就带着一众学生离开，向码头的方向赶去。 执剑人目送他们远去，直到密会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街角后，他才从身后拿出了一柄黑色的匕首，上面还流转有微弱的光芒。 “还真是让人意外····” 他低声自语，摩挲着匕首。 “你说是吧，科万老师。” ··············· 寂静的码头边，云梦坐在台阶上，手拄长剑，望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身后是还在燃烧着大火的城市废墟。 “醒了？” “醒了。” 格温躺在她面前，睁眼看着天空，身上盖着一块不知从那里捡来的破旧帆布，一旁丢着重新变成青灰色的石杯。 “我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格温突然开口说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明明···我不想那样做的，但我还保留有记忆——关于这一切。” “血脉的问题。” 云梦甩了甩头发，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头发变长了许多，乱糟糟地披散在身后。 “从这一切，还有你的反应来看，很不幸，格温。你身上可能有深渊的血统，也许你是个半恶魔？或者半魔鬼？总之——在血脉的影响下，你体内出现了另一个自我，也就是另一个坏到透顶、无恶不做的‘格温’。” “草。” 格温低声骂了一句，长出口气，“你们，也就是密会，会怎么处理我？把我当做怪物关一辈子，让我烂在地牢里？” “还是说·····” 他顿了顿，“你们会杀了我。” “别想得那么糟，格温。毁坏城市，导致那么多人失去生命，做出这一切是你的本意么？” “当然不是！” “那就完了，不用再担心这些问题，密会和双蛇教派不同。” 云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这么着吧····格温。我说过要做你的担保人，让你加入密会。别担心，我会告诉他们真相。” “你····你说真的？” 格温有些不敢相信，却没有得到回应。 “云梦？” 他突然有些不安，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情景时，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住了。 她倒在了地上，长剑丢在一边。 再也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