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龙眠之城
寒风怒吼，大雪纷飞。 她被一人背在身上，冷风拍打着脸颊，眼睛半开半合，身体止不住发抖，唯有怀里抱着的木匣上传来些许暖意。 冷，非常冷。 这是她脑海中此刻唯一的念头。 在小腹处，一道极致阴寒的气息正在向四周扩散，顺着经脉和气血疯狂蔓延，侵吞着少女体内的温度，令她手脚变得冰凉，意识也开始渐渐消散。 即便是这口非同凡响的剑匣，也无法阻挡这一切。 “师兄······” 意识朦胧间，她轻声开口，“把我放下吧·····丹田破碎，寒毒入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背着她的那人不发一言，只是加快了速度，几乎要化作一道流光，飞驰于苍茫雪岭之上。 身后传来嘶哑的怒吼，一道粗大的黑色巨影浮现在风雪中，尖锐的冰棱浮现在它身前，化作铺天盖地的箭雨激射而来！ 感受到那种扩散的疯狂杀机，她不由闷哼一声，体内的阴寒更加活跃。 “放下我···师兄。” 她的情况越发糟糕，身体和脸上出现白色的寒霜，十指也已经僵硬，无法屈伸，再次开口，“放下我，我还能帮你争取些时间····” 怒吼声由远及近，她甚至能嗅到身后传来刺鼻的咸腥味。 风雪中的庞然巨物快要追上他们了。 逃生的道路也在此时断绝，雪岭地势陡然下降，化作一道险峻的天堑横亘在前方。 “师兄——” “够了！” 她还想再说，却被对方出生喝止。 “你得活，老二。” 师兄的声音很沉稳，其中透着不容反对的坚决。“老三和老五都死了，老四坠入星渊，我不能再让你也落到那些人手中。” “剑匣里还有四把无主神剑，你要活着把师傅的传承散出去，别让我们这一脉断了香火！” 师兄突然怒啸出声，浑身气血涌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传入她体内，令她和剑匣向前飞出老远，自己则拎着足有一人高的黑铁重剑，回身扑向风雪里的巨影。 师兄！ 她抱着剑匣摔在雪地上，想要叫住青年，还未来得及张口，就见那道黑影与重剑撞在一起！ “轰！” 如同两柄大锤砸在一起，强烈的冲击力轰向四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破开风雪，回荡在群山之间。 一阵细碎的响动出现在远处。 她竭力睁开眼睛，看到雪白的“浪花”从高耸的山峰上倾斜而下，带着滚滚大势扑面而来，等到面前时，已经化作“滔天巨浪”劈头盖了下来！ 雪崩了。 她闭上眼睛。 抱紧了怀里的剑匣。 睁眼。 她躺在一块铺着浓密毛皮的垫子上，头顶是灰褐色的岩块，脚边是已经熄灭的营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酒精味。 我睡了多久？ 云梦又躺在那里愣了一会，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昨晚是何时入眠的，才坐起身盯着营火中的灰烬发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梦到了那些不愿再想起的糟糕回忆。 “闭上眼睛，放慢呼吸·····” 听到橘猫的声音，她揉揉脸颊，转头就看到格温盘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看样子是在练习对气的感应，三问则在一旁看着，被曲抱在怀里，时不时出声引导。 这里是野外一处隐秘的洞xue，遗留有不少大型野兽生活的痕迹，兴许居住过一头棕熊，或者是几头巨魔，谁知道呢？总之那些痕迹是很久之前遗留的，不管原先的主人是谁，它现在都是一块无主之地，给这几名密会的旅者提供了暂时的庇护所。 “醒了？” 注意到云梦坐了起来，三问从曲的怀里跳出来，来到少女面前。 “醒了。” 云梦对橘猫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落在格温身上，“他现在情况如何？” “进步很大。” 三问显然对格温很满意，“因为身上的巴洛炎魔血脉，他具有极高的火元素亲和力，血气旺盛，练这套烽火拳术再合适不过了。这才第二天，就能将用气在体外构成火焰，是个好苗子。” “不过——” 像是想到了什么，三问脸上露出几分极为人性化的忧虑，“他对火元素亲和力如此之高，倒让我担心他能不能学好翻海拳术，到时可别引起了血脉排斥····” “到时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 云梦宽慰起这只老猫来，“我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怎么进入雪漫城，并且找到那个密会安插的内应。” 今天是离开商队的第二天，他们骑着两匹黏土马一路向西，已经进入红松行省外围。 从矮人莱纳提供的那张地图来看，再向西走，他们就会遇到第一个规模较大的聚落。 北方第二大城，雪漫城。 “先吃饭，昨天都赶了一天路了。” 胃里传来的饥饿感令云梦停下思考，她起身到山洞外取了些干净的积雪，收在一口不知从哪里取出来的小锅中，随后在灰烬上生起一团营火，将锅架在火上，等雪水煮开后，掏出四个鸡蛋打了进去。 眼看蛋液在沸水里浮起白沫，云梦又从皮箱里取出几块油纸包，其中卷着发黑的面包片，里头夹的是切好的火腿和rou片。她将面包和火腿摆在营火四周烘烤起来。 很简单的一顿早餐，但在这种环境里已经算是不错了。 随着烘烤，火腿的香味在洞xue里弥漫开来，也令格温睁开了眼睛。等他回头时，正看到云梦捏着把小勺，将锅里的鸡蛋依次盛到木碗里。三问在一边撕咬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火腿。 曲正在一旁正襟端坐，下巴和嘴部的面具消散，露出鲜红如血的嘴唇，正小口抿着碗里的热水。 “哪儿来的锅？” 这是格温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随即又看到曲的样子，对于那张诡异的木质面具还有这等功效不由感到诧异，但很快格温就移开目光，没敢再看。对于这个性别不明，沉默寡言的面具人，格温一直有种发自本能的戒备。 虽然他不明白这种感觉的原因，但总之，离这家伙远点就对了。 格温在远离曲的位置坐下，随即就看到云梦从影子中捞出一根小勺，放在自己面前的木碗里。 “谢谢······” “嗯。” 云梦端起木碗，脚下的阴影扩散开来，将小锅吞没其中。 “这是血脉的力量，教不了你。” 她咽下一口汤，转头对盯着自己的格温微笑，“如果想学魔法，等回去后，我可以给你找个好的老师。” “好。” 格温和她对视几秒，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用平静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云梦不再说话，她只是无声地笑笑，将木碗凑到嘴边。 晶莹的液体从容器边缘洒落，在空中拉起一道弧线，最终落入石块打磨而成的水盆中。 足有三人高大的雕像伫立在祭坛之后，那是一位浑身包裹在甲胄中的武士。 祂有着狰狞的龙首头盔，两根发辫化作蟒蛇，盘踞在双肩。四条手臂握着巨剑、长矛、长弓和战锤，下身是粗壮有力的四蹄，棱角分明的双翼背负于身后，透露出几分肃杀与狂野的气息。 洛维因将清洁的圣水全部倾倒在石盆里，抬头仰视着狂猎之神的塑像，肩上的金色羽毛微微摇动。 他闭上眼睛，跪在神像前开始祈祷。 这是一名狂猎祭司每天的必修课，他们是神明最宠爱的仆人，遵循血脉的盟约侍奉古神。 作为一名半兽人，他以自己纯粹的金色羽毛而自豪，那是他体内流淌有高贵血脉的象征。 也正是因此，他才能在进入教派不久便一跃成为狂猎祭司，甚至知晓一些流传于教派内部的古代秘闻。 半兽人族群原先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它们的先祖来自星界，为了逃避灾难，跟随半兽人的神明们离开家园降临于此。 也正是在以狂猎之神为首的神明领导之下，半兽人才在之后的漫长战争中不断壮大，最终夺取了北地三分之一的领土，和同为星界异族的雾妖精、狼灵们分享这片土地。 “赞美狂猎。” 年轻的祭司结束了祈祷，他睁开眼睛，起身匆匆走出空旷的神殿大厅。 当顺着神殿一侧的长廊转入神殿背后的庭院里时，洛维因放慢了脚步，一道淡紫色的身影迎面扑来。 “洛！” 女孩柔软的身体扑进怀里，她身上带着洋甘菊的清香，柔软的双唇雨点般吻在年轻人的脸颊上。 “这半个月我都被父亲关在家里训练，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少女的语气中满是抱怨，修长的脖颈上绘有紫色的神秘纹路，流淌着暗淡的微光，一如她神秘优雅的紫色长发。 “我也想你，夏莉。” 祭司将恋人紧紧拥入怀中，贪婪地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暖，亲吻她卷曲的发梢。 “你今天能在这里待多久？” “两三个小时。” 紫发少女夏莉微眯着眼睛，“黑潮狩猎将至，我跟父亲说要来神殿祈福，他才允许我出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夏莉抬头看向洛维因，“洛，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溜进来时，发现神殿的戒备程度松懈了很多，那些守卫都去哪儿了？” “他们今天有别的任务。” 祭司显然不想过多提及这个话题，“只是去抓捕一个犯人，没什么重要的事。时间宝贵，夏莉，我们应该——”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熟练地解开少女的衣衫，褪下她的长裙，用温柔的亲吻和爱抚点燃对方体内蠢蠢欲动的情火，直到她开始主动索取。 于是他更加热烈的回应了她，将自己的灵与rou整个投入其中，沉醉在这散发着洋甘菊清香的汪洋中。 “年轻就是好啊······” 神殿庭院的围墙上，一只偶然路过的橘猫啧啧感叹，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在神殿里与恋人偷情的祭司，还有对格温出手的那个修女······狂猎之神的信徒们都是如此奔放热烈么？ 还是说这是半兽人民族的特性？ 老猫在心里暗中嘀咕，不再去关注那对正沉迷于彼此交融的年轻男女，转头跳上神殿的屋顶，眺望起四周的情景来。 雪漫城很大，也很古老。 这座城市如同小说和话剧中描绘的那样，四周环绕有灰色的古代城墙，街道由青石板铺就，两侧生长着枯黄的野草，各色样式奇诡的神像雕塑伫立其间。 穿行在街道上的市民中，有身着简陋粗布衣服的诺曼人，姿态谦卑；也有打扮华丽的半兽人，神情高傲。两者之间可谓是等级森严，泾渭分明。 在圆厅北方，地势不断抬高，一道宽大的阶梯绕着水道向上，通往一座伫立在高处的宫殿，从远处望去，它就像一头匍匐在城市最高处的黑色巨龙。 和充满了工业气息与新生活力的沃顿相比，雪漫太古老了。如果说前者是生机勃勃的青年，后者就是临近垂暮的老人。两座城市之间像是相隔数了个时代，很难想象它们曾经归属于同一王国。 在城市中央建造有一座圆厅，四周坐落着六七座神殿，还有酒馆和妓院，显然半兽人的神祗们并不避讳酗酒和纵情享乐，三问甚至还看到了几名穿着长袍的神殿祭司出入期间。 暗自摇摇头，橘猫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在了街道上。 三问还记得云梦交给自己的任务。 【进入雪漫城，找到潜伏在这里的密会观察者，让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和我们见面。】 之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橘猫，还是因为在十多分钟前，当密会一行人来到雪漫城外时，在城外的告示牌上发现了云梦、格温和曲的画像。 显然，半人鹿婕莉娅将这几名外来者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兴许他们的通缉令此刻已经在张贴在大半个红松省的街道上，将那些残忍狡猾的赏金猎人吸引而来。 这是个麻烦，所以他们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要格外小心。 城市很大，想要找到潜藏在其中的密会同僚，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它迈着轻盈的步伐，穿过飘荡着异样臭味的狭窄小巷，跳过商贩堆积的蔬果菜筐，躲开几名脸上沾着泥巴想将它捉住的孩子，从两个互相推搡粗鲁喝骂的醉汉脚下闪过，最终停在街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旁。 那里刻着“X”的印记，以及一道微小的箭头标志，指引向附近的小巷。 潜伏者总喜欢居住在这种阴暗无人的地方····· 三问晃晃脑袋，溜进小巷中，果然又在其他地方看到了指引道路的暗号和标记。 又走了片刻功夫后，它转过一道拐角，跳过横亘在道路中央的箱子，停在一座靠近街道的小屋前。 不对。 来到小屋前，橘猫鼻尖微微抽动，突然升出不祥的预感。 空气里有血的味道！ 它将前爪放在门上，房门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向后应声而开，小屋里飘荡出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橘猫慢慢走了进去，瞳孔中亮着明黄色的光。 地板上洒满了鲜血，桌椅翻倒，墙壁上布满了钝器摩擦和撞击留下的痕迹，整个小屋里一片狼藉，似乎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潜伏在这里的观察者暴露了？ 橘猫正想更仔细地检查一番，却突然听到小屋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再检查一下，看看那个间谍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身着白袍的狂猎祭司走进小屋，“他在这里潜伏了这么长时间，肯定记录了不少情报。” “你是不敢待在那儿吧，雷恩。” 祭司身后的同伴讥笑他道，“瞧你当时的样子，都快要站不稳了。” “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名叫雷恩的祭司涨红了脸颊，张口吐出细长的舌头，在空气中嘶嘶作响，“处刑台那里埋葬有古龙，那些东西·····你也看到了，只有觉醒真名的大人们才能抵抗龙威，我只是个刚学习神术不久的小祭司！” “你说错了，雷恩。” 同伴摇摇头，“古龙不死，龙族只会沉眠。” “真正能杀死古龙的，只有它们的同族。” 说话间，两个半兽人没有注意到溜出小屋的橘黄色身影。它在木屋前停了会，朝两名半兽人来时的方向冲了过去。 “喵！” 刚出小巷，一道凶狂暴烈的气息就扑面而来，骇得三问尖叫出声，四爪抓地，背上的毛发耸起老高。 前面不远处是一座高大的处刑台，附近的泥土上都被染了一层血色，光秃秃的没有半根野草。 最惊人的还是耸立在处刑台上的那副庞大骨架。它的双足立在处刑台之后，前足按在处刑台两侧，头颅高昂，双翼背负在身后，能看出它生前绝对是一头颇具威严的凶猛巨兽。 那是一副完整的巨龙骨架！ 而在龙骨之下，跪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中年男人，他身上满是伤口，流淌的鲜血被身旁的龙骨不断吸收，神情虚弱，已经是快活不成了。 他面前站着两个半兽人，还有一个外表和人类无异的男人，他披着兽皮，手腕和脖子上都戴有兽骨穿成的项链，和三问曾见过的那些狼灵格外相似。 他左手拿着一块纯净的紫色晶石，右手按在中年人头顶，眼里透出迷蒙的蓝色光雾。 “以圣石的名义，将你的秘密全部展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