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

    傍晚时分,周离拿了几方罗帕到水池畔清洗,在池畔,她遇见了负责伺候茶水的玉兰和双喜,这两人见她来了,都是自动地让出位置来,玉兰笑道:“周离,我这边地势好,你就在这里洗了罢。”

    “多谢好意!只是我若在这里洗了,你岂不没地方可洗了!还是等你洗完,再让给我吧!”

    “不必客气,你在圣驾前当差,原就比我们尊贵些!让着你是应当应份的!”玉兰的一张嘴很是能说会道。

    周离一笑:“玉兰,你这话错了,咱们做宫女的,给谁当差都是奴婢,哪里会有什么高下之分!”

    “现在是不分高下,可是周姐姐你若是哪天得蒙圣宠,做了主子,不就分出了高下来了吗!”双喜嘻嘻笑道,她仿佛翠微宫中年龄最小的宫女,才十四五岁模样。

    “双喜,快住嘴!这种事情,可别混说!”周离一惊,心想这小孩儿说话当真是口无遮拦。

    玉兰瞅了双喜一眼:“双喜,这禁宫之中,不是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以后可要仔细!”

    接着她又转过脸来“不过,周离,你经常在皇上身边伺候,被皇帝宠信,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先帝爷有不少的妃嫔,都是宫女出身呢!”

    “是呀!就像玉宸宫的杨太妃,以前不也是个侍女吗!听说只被先帝宠幸了一次,就封了才人,后来又与太后交好,现在整个宫中,除了太后,可就是以她为尊了!”双喜接过了话茬。

    “小妹身份低微,姿色平庸,不敢作此妄想,两位既是有心相让,那我这就洗了。”周离一边说,一边蹲下了身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周离,你若是个有心计的,就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试问整个皇宫,又有谁真的甘心当一辈子的宫女!”玉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

    周离没有回答她的话。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而皇帝依旧身着一袭白衣,满面微笑着走来,拉起自己手轻声道:“周离,朕看了你写的文章,你就是朕心目中要找的皇后啊!”

    于是,周围许许多多的宫女太监全跪下了:“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正不知所措间,陈琳突然从天而降,手捧圣旨高声宣道:“太后懿旨,将周离打入天牢,永不复出!”

    她大惊失色,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拿着绳索上前要捆自己,她挣扎着,口中大叫:“奴婢冤枉!冤枉啊!”

    正在焦急当口,突然听见有人叫:“周离!周离!你做噩梦了吗!醒醒啊!”

    睁开眼一看,只见天已大亮,青霜正站在床前,关切地俯视着自己。

    她才明白这只是南柯一梦,急忙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坐起身来:“姐姐,你怎么会进来的?”

    “今天是杨太妃的生辰,御厨房里做了许多寿桃,各宫都分了些,你再不去,可就没得吃了。”

    周离感叹:“看来这杨太妃,真的很有权势啊!过个生日都有如此的排场!”

    “这个自然,她是当今圣上的养母,地位仅次于太后!对了,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啊!吓成那个样子?”

    “啊!没什么!你先去吧!我梳洗完就来!”

    吃完寿桃,两人正在画室中擦地板,管事宫女抱琴就走了进来:“周离,你跟我来,有个差事要你去跑一趟。”

    周离放下手中的抹布,随着抱琴来到前厅,抱琴让她候着,自太妃寝室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锦盒,对她说:“这方七宝砚台,是咱们太妃送给杨太妃的生辰贺礼,你把它送到玉宸宫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周离站在玉宸宫暗红色的巨大廊柱边,一边急剧地喘息,一边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

    “啪”的一声,杨太妃将手中那块青玉雕成,四周镶嵌着宝石的极品砚台砸向了她的额头。随即冷冷说道:“回去告诉金惠,这份寿礼,本宫无福消受,明知道本宫不通文墨,还送这等礼物来讥笑本宫!叫她留着自己慢慢用吧,她不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吗!”

    周离跪在地上,忍着疼痛和太妃的雷霆之怒,一言不发。太妃身边的宫女见状,向她喝道:“还不快滚!翠微宫的奴才,就没一个好东西!”

    她转身疾步走出了玉宸宫的大门,心里恨恨地想:“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杨太妃果然是骄横跋扈,不把金太妃放在眼里的,可恶的抱琴,明知这是趟人人都怕的苦差,偏偏交给自己来做,这欺负新人的道理,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啊!

    回到翠微宫,周离本以为金太妃会把她召过去问问送礼时的情形,谁知过了好几日,都不曾传召,想来她定是清楚地知道,杨太妃是不会给翠微宫的来使好脸色看的。

    时光荏苒,过了年,周离十七岁了。初入宫时对父母家人的深切思念渐渐平复。同时她也适应了新的环境,翠微宫的空气中,总是隐隐流动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这种温文尔雅的氛围很对周离的脾胃。翠微宫的女孩儿们大都处在天真烂漫的年纪,彼此交往,皆没什么心计与城府,金太妃本身又是个慈祥和蔼的女人,在她的宫苑之中,管事的太监宫女们也不敢像御厨房的王姑姑那样欺压手底下的人。

    自从上次画梅之后,皇帝就再也没有来过。打扫画室的时候,周离有时会想起自己的那张考卷,想起自己的那个梦,那一袭白衣的影子,仿佛总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于是她甩了甩头,想把内心深处涌动着的某种莫名的渴望甩走。

    刚过了灯节,御花园湖畔的大片的迎春花就顶着残雪怒放了。

    周离和青霜手牵着手到御花园中踏青,两人一路走来,脸上均是有了些微的汗意。

    看着早春依旧萧瑟的树木和脚下尚未发青的枯草,青霜忍不住抱怨道:“离儿,你看你!玩什么不好啊!偏偏要来踏青,现在还是残冬呢!哪有半点春意啊!”

    “姐姐,你瞧,前面不就是吗!”周离用手指着那一大片迎春花,那些花儿开得蓬蓬勃勃,轰轰烈烈,就像给湖边铺上了一条金黄色的地毯。

    青霜看了看,正要说话,突然听得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太妃带着抱琴来了。

    两人忙跪下行礼,太妃摆了摆手,微笑道:“你这两个丫头,倒是挺有诗情画意,跑来观赏迎春花了!”

    “太妃娘娘过誉了,我们只是闲来无事,到处逛逛,哪里谈得上诗情画意!”周离口内谦道。

    “你们当然没什么诗情画意,你们的太妃娘娘才真正是大才女,一肚子的诗情画意呢!”

    周离抬头一看,正是杨太妃带了几个宫女站在不远处,斜睨着她们,有些嘲讽地说道。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杨家妹妹到了,今年的迎春花开的格外灿烂,妹妹想必也是来赏玩一番的,要不要到我宫中去坐坐,喝杯清茶?”金太妃对杨太妃挑衅的语气并不介意,不疾不徐地道。

    “谢了,我只是顺便路过,看见贵妃姐姐你在这花畔呆呆出神,想必又是思念起先帝了,就想过来劝劝你罢了!”

    周离注意到,当杨太妃提到先帝的时候,金太妃那原本满脸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妹妹了,你走你的路吧!”

    “姐姐既然不是在这里追念先帝,定是在伤掉你那未出娘胎,就不幸夭折的小皇子了!姐姐可要节哀顺变啊!人死不能复生,何况已经过去了许多年,还有什么可伤心的呢!”杨太妃仿佛很同情地说着,目光中却充满笑意。

    金太妃一闻此言,顿时脸色发白,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胸口。

    抱琴和青霜低头听着二人的对答,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周离却听不下去了,有生以来,她没有见过如此欺负人欺到脸上的,看见金太妃写满了痛楚的眼睛,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奴婢周离,叩见杨太妃娘娘!”她抢上前去,俯首便拜。

    “免礼,一边去吧!”杨太妃眼皮都不曾眨一下,随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