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

    此后的日子里,朝中人人盼着边关的急报,刘太后与仁宗更是坐立不安。

    几天后,为了排遣忧闷,赵祯又到画室来作画。

    他在纸上胡乱画了几笔,就颓然放下画笔,叹息着对太妃说:“太妃!此次郭显出征,不知……”

    “皇上放心,郭显是当年先帝最为倚重的一员虎将,由他出征,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太妃沉静地答道。

    “总之,兵来将挡,想我中华泱泱大国,人数都比那西夏蛮夷多出不知多少倍!却为何总要受那些西夏蛮子的欺负!仁宗皱着眉头道。

    “那是因为,我中原人士历来文弱,不像北方胡人那般自幼尚武!”听到这里,周离听到这里,忍不住接口答了一句,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她更加觉得他的平易近人,也敢开口接他的话了。

    赵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懂得还真不少!”

    “只是!”他又将头转向了窗外,望着御花园对面那隐约可见的宫墙,呐呐地道:“朕最怕的是,战火一旦蔓延,兵连祸结,天下不知又多了几千几万具白骨,又多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我宋人也好,西夏人也好,都是有父母,有妻儿,不知那西夏君主怎么忍心,不时地派兵来犯,须知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他为何能狠心让自己的子民们来我大宋赴死!”

    周离怔怔地凝视着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感动,自古帝王哪一个想的不是自己个人的雄图霸业!哪一个会顾及到百姓的性命安危!可眼前的这位帝王,为何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光华夺目!”

    “光华夺目?是的,他站在窗前,阳光穿过窗子笼罩着他的全身,就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

    那一刻,周离的头有些晕眩,赵祯转过身来,一眼看见了她痴痴的眼神,不禁也怔住了。

    太妃轻轻咳嗽了一声,两人方才如梦初醒,太妃淡淡地道:“离儿!皇上现在不做画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周离答应了一声,出了画室。

    室外春光明媚,凉风习习,周离的心,却仿佛被火焰炙烤一样,滚烫滚烫。

    枢密使郭显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不过两个月功夫,就成功地将西夏兵击退,收复了被抢占的数座城池,据说还一箭射杀了敌方大将,将头颅带回了京城。

    班师回朝之日,朝野上下,一片沸腾,连后宫之中,都跟着喜气洋洋。

    刘太后与仁宗母子亲自摆酒为郭显接风,次日便下了圣旨,加封郭显为镇国公,袭三世,并赐下了无数的金银珠宝。

    郭家的风光在朝中一时无人能及。

    班师第二日,郭府大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府中张灯结彩,前来庆贺的亲友同僚们差点挤爆了郭家的大厅。

    一直到了午夜时分,客人方才散尽,郭显平日里虽然好酒量,今日却也喝得醺醺然了。他眯着眼睛来到后堂,郭夫人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老爷,快来看,这是皇上赏赐的清单……”

    “哼!这些东西有什么稀奇!你们女人家就是眼皮子浅!”郭显不耐烦地将夫人一把推开。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你出生入死换来的赏赐啊!这些金珠宝贝不稀奇,那世上还有什么稀奇的!”郭夫人被丈夫推得差点摔到,委屈地嚷道。

    “所以说你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郭显吁了口气,不屑地说:“今日若是没有我姓郭的,那西夏大军只怕都打到这汴京城里来了!赵祯那小子的皇位,还不是我给他保住的!他赵家欠我老郭的,这点东西就能还得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夫人不解地问。

    “嘿嘿!姓郭的为他赵祯保住了皇位,他就得把皇后娘娘的宝座让我女儿坐上去!”

    “可是,上次选秀之事,皇上分明就是不想立咱们的盈儿为后!”

    “夫人放心,这小子乳臭未干,当不了什么家!一切,还不都是太后说了算!这次,若不是太后亲口承诺盈儿之事,你夫君我又何必如此为他赵家卖命!”

    “什么!太后已经亲口承诺过了?”郭夫人又惊又喜。

    郭显得意地笑道:“哈哈!夫人,你就等着咱们的女儿戴上凤冠的那一天吧!”

    这日清晨,赵祯照例来上阳宫给母后请安,却发现母后身畔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女,瞧她的装扮,绝不是宫女,倒像是个官家小姐。

    那少女见皇帝进来,立刻上前盈盈拜倒:“臣女郭盈,叩见皇上!”

    “皇儿!这就是枢密使郭大人的千金了!这孩子素来温婉和顺,深得哀家的喜爱,哀家已经召她搬入上阳宫了居住了!”刘太后笑容满面地对儿子说,由于打了胜仗,她高兴得连上次儿子的顶撞都不再计较了。

    赵祯打量了郭盈一眼,只见她相貌还算秀丽,只是双眉微微竖起,一双三角丹凤眼,即便是刻意微笑时,也难掩那股凶悍之气。

    “温婉和顺?”他在心里暗暗苦笑了一声,随口答道:“母后既然喜爱郭小姐,那就多留她住些日子吧!儿臣还要到翠微宫金太妃处作画,这就告退了!”

    郭盈见皇上将自己上下打量,不禁又羞又喜,低下了头去,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仁宗一眼,早就听说当今圣上英俊不凡,形容潇洒,今日亲眼见到,果然名副其实。莫说此人乃是九五之尊,便是个寻常人家的儿郎,这般俊俏,也大可以嫁得!更何况,嫁给此人之人,还可以得到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最耀眼的荣光……

    郭盈的一颗芳心,顷刻之间就被少年天子俘虏了。可此时听皇帝如此说,心里一沉,急忙向太后望去。

    太后摆了摆手:“那你就去吧!盈儿,你随哀家到御花园逛逛去!”

    郭盈无奈地瞅了仁宗一眼,默默地扶起太后缓缓走向后花园。

    仁宗来到画室,青霜迎了上来:“皇上今日要画什么?奴婢好为您调色。”

    “恩!”仁宗点了点头,突然觉得画室里少了些什么!环视了一圈,方才开口问道:“那个叫周离的宫女呢?怎么不见她来伺候?”

    “皇上,是这样的,我那边贴身服侍的丫头前儿被太后宫中的总管要走了,周离那孩子性子还算谨慎,我就让她服侍我了,皇上要是觉得青霜一个不够使的话,可以找陈总管再要一个过来。”太妃静静地开了口。

    “啊!没什么!朕只是随口问问!青霜一个,也够使的了,不用再找了!”仁宗说着,踱到画案前,盯着画纸,表情却仿佛有些若有所思,这一切,都没有瞒过太妃那双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

    傍晚,春霞漫天,翠微宫墙上爬满的浓密的藤萝在晚霞的辉映下仿佛镶上了一层金边。

    周离托着一杯雨前龙井,送到了坐在绿楠树下太妃手中。

    金太妃看了她一眼:“离儿,今日皇帝问起你了!”

    周离的心微微一颤,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妃的话。

    太妃凝视了她一会,轻轻叹了口气:“你过来!坐到我对面!”

    “这——奴婢不敢!”

    “这院子里现在没有人了!本宫让你坐你就坐!”

    周离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太妃今日的语气和神态都郑重得让她有些惴惴不安。

    “离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些怪我将你调离画室,是吗?”。

    “奴婢不敢!太妃将奴婢拨到身边伺候起居,是对奴婢的信任,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怨言!”

    “是吗?”太妃含笑道:“你这小丫头,终于长了点心眼了!知道心里的话不是随便就可以说的了。”

    “奴婢——不明白太妃您话里的意思。”周离的声音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调离了画室,你就再也见不到皇帝了!你心中真的不怨?”太妃揭开了那哥窑的青花瓜棱杯盖,雨前龙井的清香扑鼻而来。

    “奴婢为什么一定要见到皇帝呢!”周离忍不住辩驳道。

    “说得好!你为什么一定非要见到皇帝呢!你不是个贪慕富贵的女子,不想做宫中的妃嫔,一心想的是返回家乡,与爷娘厮守,可是,你依旧想时时见到皇帝,难道不是吗?难道真的是本宫老眼昏花,看错了?”太妃审视着她,慢条斯理说道。

    周离咬住嘴唇,是的,自己的确没想过荣华富贵,只是,如果从此再也见不到皇帝,却仿佛——仿佛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太妃轻轻啜了两口茶,又出了会神,这才开口说话。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先帝时,也就是像你这般大,那正是情窦初开的大好年华——”太妃说到这里,缓缓站起了身子,眺望着宫墙外的漫天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