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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姊妹易嫁》

    说吕剧,不能不说《姊妹易嫁》,为什么?因为它是吕剧的代表作之一,堪称传统经典,就像一提评剧会想到《秦香莲》,一提豫剧会想到《花木兰》一样,一提吕剧,也会想到《姊妹易嫁》。我知该剧目,是20世纪的70年代“反击右倾翻案风”时,“四人帮”批判二次复出的邓小平,就提到他喜欢看《姊妹易嫁》,以此证明他思想“腐朽”。对我们这种从没看过该剧的人,自然就是一种诱惑,想看看是怎么个腐朽法。

    粉碎“四人帮”之后,才看到《姊妹易嫁》的电影。一看竟是1964年拍摄的,字幕上标明根据蒲松龄的小说改编。我当时尚在驻辽宁的海军部队,电影一演,那熟悉的旋律一响,山东方言一说,心里即生出一种久违了的亲切与温暖之感。

    《姊妹易嫁》的故事很简单,说的是张有旺之女素花,自幼与牧童毛纪订婚。后毛纪进京赶考,喜中皇榜,但他故意隐瞒事实真相,以考验素花是否真心相爱。素花见毛纪落魄穷酸,竟不顾旧日情义,拒绝完婚。其妹素梅激于义愤,并感毛纪忠诚,愿代姐出嫁,上轿之时,始知毛已得中新科状元。真相大白,素花悔恨不已。看戏时,既为张有旺的厚道而钦佩,为素梅的善良而感动,也为素花的误判而遗憾。该剧的一大好处是没有程式化地将素花归类到女丑上去,依然形象俊美,唱腔优美。看完电影,看小说。《聊斋志异》中说,毛纪之父,葬于张家……

    葬已,母偕儿诣张谢。张一见,辄喜,即留其家,教之读,以齿子弟行。又请以长女妻儿,母谢不敢。张妻卒许之。然其女甚薄毛家,怨惭之意时形言色。且曰:“我死不从牧牛儿!”及亲迎,新郎入宴,彩舆在门,女方掩袂向隅而哭。催之妆不妆,劝亦不解。俄而新郎告行,鼓乐大作,女犹眼零雨而首飞蓬也。父入劝女,不听,怒逼之,哭益厉,父无奈。家人报新郎欲行,父急出曰:“衣妆未竟,烦郎少待。”又奔入视女。往复数番,女终无回意。其父周张欲死,皇急无计。其次女在侧,因非其姊,苦逼劝之。姊怒曰:“小妮子,亦学人喋聒!尔何不从他去?”妹曰:“阿爷原不曾以妹子属毛郎;若以妹子属毛郎,何烦姊姊劝驾耶?”父听其言慷爽,因与伊母窃议,以次易长。母即向次女曰:“忤逆婢不遵父母命,今欲以儿代姊,儿肯行否?”女慨然曰:“父母之命,即乞丐不敢辞;且何以见毛家郎便终身饿殍死乎?”父母大喜,即以姊妆妆女,仓猝登车径去。入门,夫妇雅敦好逑。第女素病赤鬝,毛郎稍介意。及知易嫁之说,由是益以知己德女。

    小说里的张家是遇到诸多灵异及诡异事件的了,而到了戏里就温存和单纯了许多。枝节删除了大半,整个故事浓缩到一天,场景几乎尽取张府一地,矛盾集中于娶亲一事,紧凑规整,引人入胜。

    而毛纪其人,还真有。毛纪,字维元,掖县(今山东莱州)人,生于1463年,卒于1545年。明朝重臣,历任侍学士、学士、户部侍郎,正德十年(1515)由吏部左侍郎升任礼部尚书,旋迁户部尚书,十二年兼东阁大学士,辅佐皇帝处理军国要务。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嘉靖三年为首辅时,因议“大礼”执奏,触怒皇威,以“要结朋奸,背君报私”除官,毛纪遂告老还乡。

    但考之史书,毛纪并非牧童,其父也并非牧牛人,而是学识渊博,精通诗书经论,曾任杭州府学教授的毛敏,父子葬在同一墓地,如今,毛纪墓已成为莱州市的一处景观。毛纪之妻,也与蒲松龄笔下的张氏姊妹毫无关系,那只是作者将一则民间趣闻安到了他身上。

    《姊妹易嫁》的电影版及舞台版各有优长,但我还是更喜欢舞台版。它简单明了,上来就让你知道毛纪的身份,多少有点放心感。毛纪一上场即言道:

    春雷一声震天动,得中金榜第一名,万岁恩赐旨一道,荣归故里把亲迎。俺毛纪,山东掖县人氏,自幼家道贫寒,与人牧牛为生,皆因主人刻薄,不堪虐待,是我一怒归家发愤苦读,今科得中头名状元。前往昌邑完婚。正是功名遂夙愿,婚事难称心。

    为什么难称心?因为当初进京赶考路过此庄时,曾遭到素花的讥讽,让他含羞带气,故而他让随从“备下兰衫一件,方巾一顶”,他要乔装打扮做落魄状,对素花试探一番。

    那天是个好日子。街上迎亲的队伍不断,张家也忙得热火朝天,素花却独自闷闷不乐。她自哀自叹道:

    见多少王孙公子骑骏马,旗罗伞扇把佳人迎。身穿霞帔头戴凤,玉带一端有多么威风!高声叫紫燕,低声唤春红,家奴院公把太太称。夏天穿绸罗摇金扇,冬穿皮袄铺鹅绒。珍馐美味吃不尽,不用下楼有人送。看人家那是一个什么命?这样的日子过上一天,也强似那穷家过上百冬!想啥不从想中来,摊了个丈夫偏偏是个放牛的穷后生……我看他沤烂的木头不能成器;生就的泥鳅一辈子成不了龙;纸糊的舟船下不得水;土柱子怎能当梁撑?放牛的若能当了官,谁还种地受贫穷?他若得中是我的福;他若是落了榜,一刀割断这根绳!

    如此的心态底下,她当然就没什么心绪梳妆打扮。一旁急坏了妹妹张素梅:

    方才在楼上帮她梳妆,姐姐她不三不四地说短道长,别人家为办喜事心欢喜,她的脸跌跌咧咧有尺半长。张口就是命不好,说什么偏偏摊了个放牛郎?毛哥哥哪一点不配她?忠厚老实人人夸奖。她一心要当官太太,心高妄想当娘娘。爹爹你不能光由她——

    大好人张有旺也只得哀叹:

    你爹我一辈子就窝囊。想当初咱家贫我身得病,你毛大爷东借西当把咱帮。如今咱日子过得好,你毛哥爹娘下世他受凄凉。他家贫不忘把书念,进京赶考路过咱的庄。你姐姐冷言冷语讥笑他,你毛哥含羞带气走匆忙。见此情我着了慌,我跑了老远才把他追上。连哄带劝我赔不是,好歹才订下了今天拜花堂。当初说好把亲定,现如今怎能把人家下眼量?你姐姐越大她越不听话,想不到她变成了这个样儿!

    说张有旺是大好人,也是因为他宽厚、仁慈,善解人意。作落魄状的毛纪一来,他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儿了,怕让女婿脸面上过不去,竟问也没问中没中榜的事情,照样热情周到地侍候女婿,还替他勾画未来的生活。这边厢他忐忑不安地陪女婿喝茶说话,那边厢妹妹做姐姐的工作。素梅提醒素花,毛哥进京赶考之时,路过咱家曾说过一句话,若科考不中,不再进咱家的门。如今他来了,意味着什么?姐姐一寻思也是这么个理呀,遂忙不迭地梳妆起来。可待素花得知毛纪落榜的时候竟变卦了,妹妹又在做工作:

    你也为爹爹想一想,切莫再翻来覆去不听话。想当初咱们两家同受苦,鱼水相帮度生涯。下坡剜菜在一起,上山砍柴他帮咱姐妹一同背回家。皆因为毛哥人品好,才把姐姐你许配他。现如今你嫌穷不愿把他嫁,这悔亲的话儿你叫爹爹他怎对毛哥去回答?眼看天色已不早,好姐姐!你就该欢欢喜喜、高高兴兴,梳起妆头戴绒花,再蒙上红头把他嫁。

    她二位在楼上吵来吵去,看看掩饰不住了,张有旺也上去做工作。素花仍死活不嫁,素梅继续劝解道:

    姐姐你蛮横不讲理,不该出言把爹欺,毛哥哥心地多良善,为人忠厚明理义,曾记得赶考时路过咱的家,你冷言冷语把他讥,毛哥全不记在心,不失前约来娶你,前朝有个陈世美,做了高官杀前妻。毛哥他要是得中把你忘,你岂不恨他无情义?将人心来比已心,恩恩爱爱是夫妻。

    这番话入情入理,姐姐竟放出狠话来了:“你看着他好你就去,把这个牛娃配给你——”

    无奈之下,善良贤淑的素梅也只好答应代姐出嫁了。此时在楼梯上听了个一清二楚的毛纪心中暗想:“二妹她心地善良多贤惠,义正词严知毛娃。得配素梅遂我愿……也不知如今她想什么?”素梅心中也暗自思量:“毛哥哥科考不中心懊丧,面带羞愧到俺家。我若不把毛哥嫁,他定是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孤身一人转回家。我若答应代姐嫁,洞房相会说什么,这真是雨里爬山难上下,冰上过河进退滑。”毛纪遂暗暗祈盼:“只盼素梅能愿意……”两人问答相映,体现出原本就隐隐存有的相知相惜与不知不觉中的默契,最后两人的结合也就合情合理了。毛纪一语:“妙哇!我此番乔装改扮,原为试探素花而来,如今妹妹易嫁,反得贤妻,这真是祸福常难遂人愿,得失全在无意中。”其实也是观众的感慨与感叹。

    待真相大白,妹妹乘轿而去,素花悔之不及,拉着毛纪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毛纪一句“姐姐免送”——将其定在了舞台上。

    看《姊妹易嫁》有一点小小的不满足,即素花的情感变化缺少某种过渡或层次感。从张有旺及素梅对往事的回忆及劝说中,观众能感觉到他二位青梅竹马,有一些感情基础,当初应该是同意的。但戏中没有任何表现,上来就是素花对毛纪的不屑与讥讽,有点平面化了。但瑕不掩瑜,《姊妹易嫁》完全称得上是吕剧的经典或代表作,值得收藏与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