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山

    “钱光，47岁，县供销社负责人，目前已经掌握它的具体犯罪事实，留置手续已经下来了，临川，明天你带小孙去一趟，把老钱带来吧。”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

    这里是江北市，安宁县，纪委留置场所清廉园，执行任务的是县纪委监委纪检监察四室的副主任，临川，初次作为办案负责人，接到县纪委给的任务，成立了913专案组，目标是县供销总社二把手，老钱，钱光，同样也是913专案的第一个目标。

    四室主任胡中武抬头看了临川一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心里突然一丝紧张，他叫了临川一声，怕拍旁边的桌子，让临川过来。临川此时正在和新人孙高鑫讨论晚上继续打球，听到胡主任叫他，顿时感觉没什么好事，但是看胡中武一脸沉重，只好不情不愿的抬起屁股，嘟嘟囔囔的走过来。

    “主任，您有什么指示？”

    “临川，这是你当上副主任以来第一次接到任务，我始终还是有些担心，虽然老钱你已经跟了半年了，但是你也知道这个人做了多少事，他肯定知道，自己如果被我们带回来留置的后果，一旦跑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谁也不知道，这次一定要小心。”胡中武指着钱光的电子档案，眼神紧紧的盯着临川，“而且你也知道，我们最终的目标不只是一个钱光，钱光只是一个引子，你一定要重视，给我把钱光安安全全的带过来。”

    “一个钱光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你放心主任，明天我要是不能把钱光带回来，我这个副主任，我给小孙干。行不行，小孙？你赚大了。”临川完全没有把钱光当回事，还看了一眼等着去吃饭的孙高鑫，和胡中武开了一个不痛不痒的小玩笑。

    胡中武看着这个眼前不把案子当回事的临川，快速的伸出右手，狠狠地拍了临川后脑勺一下，装作恶狠狠地说“你这个混小子，我给你说的话你要好好听，你要记住你的名字，临川临川，我们的工作和你的名字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工作的常态，松懈就可能掉入万丈深渊，那就什么也没了！”

    临川看胡中武如此认真，也就不再敢说什么了，急忙摸头站起来，“收到，保证完成任务！”然后悻悻的收缩肩膀，小步快跑，急忙走出了913专案办公室。

    “走走走，再不走老胡要让我们加班了，快吃饭去打球！”

    “主任，那我也先去食堂吃饭了。”孙高鑫一听要加班，心思紧张的看了一眼胡中武，同时默默担心，不会真要加班吧。

    “去吧，明天你和临川一起去，记住，多看多学，看临川这个熊样子，他做事还是很认真的。”胡中武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也想多给他一些锻炼的机会，但是今晚不是时候，老钱带来以后，有的是时间锻炼他。

    “收到！”

    ……

    安宁县城北修车厂，洗车室，此时正有两辆车已经打好沫子，洗车员正在加紧加大水量冲车，毕竟是下班前的最后两单，早干完早收工。

    落日微斜，华灯仍未初上，正处在半亮不亮的阶段，洗车室门口站着两个黑衣服的中年男人，一个略显紧张，两根手指掐着一根烟，死命的抽着，不时向另一个人看去，眼里全是不安和迷茫，而另一个，神态轻松，说话细声细语，时不时向路口看去，有没有眼熟的车辆和行迹异常的行人。“之前四室已经找你谈过好几次话了，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你的事彻底压不住了，如果你的事漏出来，对谁都不好，明天县里可能有行动，你自己决定吧，你自己的事情想怎么办。”

    说完这些，他手伸进兜里，想拿点儿什么东西，神态紧张地中年人看到他的动作，右手立马从裤兜掏出自己的烟，左手拿起火机，想给他点上，但是神态轻松地中年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不用，然后掏出自己的烟，叼一根烟在嘴里，拿出一个火石打火机，“咔嚓”，亲手给自己点了一根，“不要紧张，这一阵过去，就没事了。”

    “真的可以没事吗？”听到这里，神态紧张的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紧盯着另一个男人，“我的事情还有可能糊弄过去？”

    “你放心，他没忘了你，这件事会帮你全力协调的，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就好了。”

    “您放心，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神色轻松地男人嘴里吐出一口白烟，用右手大拇指尅掉最后一点烟灰，随意的扔到地上，用右脚狠狠地踩灭，“安宁的天，还变不了。”

    神色紧张的中年人，终于站直了身子，抬头看了看天边，这时，最后一抹斜阳，正好消失在地平线上。

    ……

    2019年9月13日，周五，临川带好执法证，督促孙高鑫拿着执法记录仪，临川嘟囔两句“昨天让瑞林给我准备的材料都放在那里了，不会没给我弄吧，这个小家伙，真是不靠谱。”

    此时，一个小姑娘推开门，悄悄地探进一个脑袋进来，两个大眼睛闪着犯错的狡黠，“嘿嘿，临大主任，不好意思哈，来晚了一会儿，材料我找给你哈”，说着话，赶紧走到柜子面前，快速的翻找起来，“这是搜查证，这是留置通知书，这是……”，这个小姑娘就是四室唯一一个小姑娘，朱瑞林，来了两年多，工作有些冒失，义愤填膺，还有些愤青，平时也负责组内的一些后勤保障工作，也同样是这次专案组的联络员。

    “今天913专案抽调的人都要到了，你还要给他们准备好房卡……”临川刚想给朱瑞林把工作布置下去，朱瑞林一抬手，满脸自信，右手拍拍胸脯“临大主任，我你还不放心吗，这些事情我已经和办公室说好了，今天晚上人就能到齐，我今天一定把工作都做好，我，出名的一丝不苟，放心吧！”

    “有你我才不放心。”临川小声嘟囔，“走了，小孙，我们出发，去带老钱。”

    临川给胡中武打了一个电话，让胡中武通知一下供销社这边的负责人，让他们配合做一些工作，不要去了以后引起不必要的骚乱，然后坐着纪委派来的专车，出发去了安宁县供销总社。

    车上，临川一步一步的和孙高鑫确认一会儿带人的流程，同时也怀着即将打响913专案的激动，毕竟钱光一旦到案，不仅他要受到该受的惩罚，更会有一批相关的腐败人员一起落马。

    正在确认的时候，临川的手机响了起来，临川一看，胡中武的电话，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怕影响到两个人的士气，临川还是说了一句“你看胡主任，出来带个人还不放心，我问问他怎么想的。”

    “临川，供销总社这边电话打过来了，钱光上午打完卡以后就消失了，现在也不确定到底在哪里，我怀疑跑风了，我已经申请公安的同志配合调查了，你先去供销总社那边，他们的负责人在等你，你看看把这个事情好好地解决一下。”胡中武的声音里面透着不确定和紧张，如果真的让钱光跑了，那四室将成为全县的笑柄，人员都抽齐了，案子也已经查办了将近半年了，临川都要到供销总社了，结果人没了，这可不简单是四室的工作能力问题，还有整个四室的工作作风问题，而且本次行动是完全保密的，根本没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件事情，钱光怎么会跑呢，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临川此刻亦是瞪大了双眼，“啊？”“什么？”“你说真的？”这是临川在办案一线做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说留置也能跑风的，连抓也抓不到人，这可怎么回去交差啊。

    临川对着手机轻声但是坚定地说道“主任你放心，这个钱光，跑到天南海北我也给他追回来。”

    到供销总社并不算远，临川一会儿就到了门口，门口有一个公务打扮的老干部，拎个公文包，带个金丝眼镜，看到来车，立马走过来迎，车门一打开，眼疾手快，立马走上前去，临川刚刚下车还没反映过来，他就立马紧紧握住临川的手，“幸会，临主任，实在不好意思，我对钱光平时也没有什么关注，我也不懂今天必须要留他在办公室，你们看看要不然找他一下，我们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临川看着眼前这位供销总社的负责人，贾鑫广，57了，一头华发，在过几年就要退休了，但是经历这种事情，面上再沉稳，自己也受不住紧张了，一手的汗暴露除了他的内心。

    “不用了贾书记，你不要紧张，我们先去看看钱光的办公室吧，你问一下平时谁和钱光接触比较多，他比较喜欢去什么地方，我们这边公安的干警也已经出动了，现在还处于封锁搜查阶段，你先不要紧张，能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就给我，我及时跟进。”临川这时也同样紧张，毕竟是由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谁能想到出这样的岔子。

    “好的，您跟我来接待室，我这边都准备好了。”

    ……

    问了一圈，谁也不知道钱光究竟去了哪里，虽然平时钱光经常和大家说说笑笑，但是大家都反映钱光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平时去哪里也都不用公车，一般都自己开车出去，出公差都会开自己的车出去。

    “小孙，你看，不是所有的贪官都能被发现的，这个钱光就是个不好找的。”临川看孙高鑫一脸紧张，无所适从，想换个角度告诉小孙这件事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不用怕，什么事个高的顶着，还有我。”

    孙高鑫看着临川在这么紧张的氛围下，仍旧还能保持镇静，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这样，我们先去钱光办公室看一下，小孙，你拿好记录仪。”临川给贾鑫广打了个招呼，“贾书记，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钱光办公室，看一下他平时工作的地方。”

    “好的，临主任，您跟我来。”

    供销总社因为是老部门，一直没有重新修新楼房，所以整体感观比较老旧，转过几个弯道，走到了二楼朝南的一间房间，推门进去，一阵阳光正刺眼，临川仔细看了看钱光的办公室，很简单，靠窗的地方有个办公桌，办公桌上面放着电脑和一个如意，正对面挂着四个大字“廉则生威”，一进门靠左有一个档案柜，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工程资料，资料柜对面是一个三座的皮质沙发，干干净净，一看平时就有人经常打扫。

    “小孙，你过来，把这些档案找人搬到园里去，我们回去慢慢看。”临川拿起了几个档案，简单看了一下，

    “之前的一些工程资料一直没有收集全，看看这次有没有新的收获。”

    这时候，临川的电话响了，“临川，去大龙山，警方监控调出来，他可能躲起来了。”

    “好的”临川收到消息，十分激动，立马就想出发，但是他又想到从钱光家里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扭头和孙高鑫说：“小孙，你现在回去园里，带上瑞林，两人为公，你们一起去钱光家里找找，就算提前有准备销毁物证，肯定也会留下一点儿线索，有什么东西都给我搬回来。”孙高鑫看了看临川，第一次去别人家里搜查，他也没有什么经验，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我可以吗，川哥，我这……”临川看出来孙高鑫的不自信，“你别担心，他既然能跑，肯定家里的东西也都提前做好准备了，今天早上来办公室肯定也是带走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要不我才不信他是专门为了打卡才回来的，那既然走得急，他在家里肯定也会留下些什么，你们只要自信找，肯定还是有线索的，没事，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放心大胆的做去吧。”

    “好的，川哥，我现在就去。”

    “贾书记，麻烦你找个人，带我去一趟大龙山把？”临川扭头和不知所措的贾新广说。

    “您这边走，我给您安排一辆车”贾鑫广带着临川快速下楼，找了一个办公室的小伙子，开车带临川奔赴大龙山。

    赶到时已经临近中午，秋老虎还是很磨人的，临川快速赶到了大龙山附近，找到了当地配合的警方，一个年轻的干警走了过来“您好，警方办案，附近已经封锁，你是来做什么的？”

    临川掏出执法证，“我是四室临川，胡主任让我赶过来的，我听说嫌疑人钱光就在附近，这案子我负责的，我得找到钱光。”

    “你好，临主任，我是龙山派出所，薛丁云，我带您去找我们所长。”薛丁云带着临川上了警车，快速的往一个山脊处开去。“麻烦你，我们快去。”临川知道，大龙山是盘踞在江北南边的南部山区最高峰，从大龙山有通往南部山区其他山脉的各种通道，地形十分复杂，如果真的进了山，需要搜查的人力物力就很困难了。

    “能给我介绍一下钱光是怎么过来的吗？”临川十分奇怪，为什么钱光会来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人，难道会寄希望于躲在山沟沟里一辈子吗？

    薛丁云正在专心开车，听到这个话题，他也很是疑惑，说道“说实话，我也不懂为什么他会来这里，我听所长说他是打车过来的，出租车司机我们上午已经找到了，他的车里没有记录仪，但是他对这个人印象很深，说带了一个包裹，里面放了什么不太清楚，但是神色慌张，上车就说要回老家，一开始说要出市，去隔壁淮南市的机场，但是后来走到大龙山，接了一个电话，立马就要司机停车，司机说这快速路也不让停车，要不然往前再走走，但是钱光十分着急，他也就靠边停车了，停车以后他扔了一百块钱给司机，什么也没说，下了车就跨过路边的防护栏往山上去了，司机当时也十分疑惑，但是本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心思，也就没有管他，自己又开车回县里了。”说着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钱光下出租车的地方，“临主任，我还得回点位执行任务，就不送您了，您和所长沟通吧。”

    “好的，你把我放这里就行。”临川下了车，看到一圈封锁线，他拉起封锁线从下面穿过去，掏出执法证说道：“您好，我是纪委四室临川，这边负责人是谁，我有些问题想请问一下。”

    “你好，临主任，我是龙山派出所所长江阳，我就是这边的负责人，现在已经初步确定钱光就是从这里进山的了，你看这边有明显的进山痕迹，我们已经申请县里带警犬过来了，下一步一定可以从这里找到钱光到底去了哪里。”江阳明显很有自信，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们不是经历过第一次了，大龙山经常会有穷凶极恶的人跑来躲避，最多不过三天一般都会归案。

    “辛苦你了，江所，这样我这两天配合你的行动，我也一起参与进来，最好能把这个钱光早日捉到，我也好回去交差。”临川眼睛盯着上山的方向，心里还是一阵疑惑，难道钱光真的不知道这个龙山并不是一个好去处吗？这件事会不会另有波澜，临川深叹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先去上山看看吧！

    此时，大龙山上一片静悄悄，灌木丛随着微风缓缓地浮动着，天上云彩悄悄遮住耀眼的阳光，临川抬头向山顶看去，一览无余，除了树还是树，但是临川心里清清楚楚，这片山中，就藏着一个关键的突破口，也是撬开安宁县腐肌烂肉的第一锄头。

    警方的人很快就到了，还带了两个熟练工，工作了三年以上的老警犬。临川看到这一幕，心里的大石头稍微落下来一点，冷静一下，轻声给自己说：

    “走，上山！”